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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休假
更新时间:2024-03-29 13:38:45

“出名要趁早呀,来的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了。”听到主任通知立刻开始休年休假的那一刻,段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了这句话。

年休假

早在今年5月,全市开展集中整治医药市场行动,在动员部署会上,主管副区长在铿锵有力讲了行动的重要意义和区领导务必争先创优的决心后,忽然放下了讲话稿,话锋一转,和风细雨地加了一句:“最近大家非常辛苦,5月底,整治行动一结束,全区机关统一开始轮休!区办公会已经上会讨论了,决定不等上级发文了!这个责任区领导替大家担了。年休假是同志们的正当待遇,凭什么浪费?再者说了,休息也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嘛……”段云当时眼前一亮,父亲六十九岁了,自打前年母亲去世后就一直念叨着回东北老家看看。老人的心思大致也能明白,母亲身体不错,可是突发心梗说没也就没了,剩下父亲自己住,一是寂寞,更主要的是想趁现在腿脚还听使唤回老家看看,估计也就是最后的一回了。恰巧的是父亲生日赶在了阳历6月9号,正好趁着年休假带父亲回东北过七十大寿。可谁知道5月底行动结束了,年休假的事却没人再提,就跟从没这回事一样。领导大会小会的依然是新的工作、新的起点、新的要求。段云急,父亲更急。父亲那边把东北老家的三亲六故通知了个遍,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最后实在等不及了,段云不得不求老家的表哥,让人家关了两天小卖部,专门来市里接父亲回去过了寿。事办了,可父亲觉得自己的儿子没去在亲戚面前丢脸了,回来后愣是半个月不理段云。到了7月,市里真的发文,通知开始轮休年休假了。区里也传达给了各部门,段云这回没敢高兴太早,回家也没跟老婆孩子提起,直到主任把白纸黑字盖红章的《通知》在单位全体会上一字不落地念给大家,他心里的这块石头才算了落了地。儿子再开学就该上六年级了,这一天到晚除了作业,还有三四个课外培训班,比大人还忙。正好暑假,可以趁假期带他们娘俩去海边住两天。可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泳衣、防晒霜都预备齐了,区属第二医院出了一起医疗事故,一个做阑尾切除手术的患者突发心脏病,死了。病人家属从农村接了三十多号人,把尸体摆在医院门口,又是设灵堂,又是烧纸。其实现在这种事也不少见,无外乎就是赔偿金额的问题。可这事坏就坏在恰巧被某媒体的记者第一时间拍了照,并在市一级的报纸给刊登了出来,市领导又做了重要批示,这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区卫生局连夜开会,要求严肃追究当事人责任,并举一反三,对所有区属医院和诊所进行全面的医疗隐患排查,一时气氛凝重,人心惶惶。段云所在的办公室虽然不是业务部门,可谁再急、再傻也不敢这个节骨眼提休假呀,年休假自然就别想了。大人不休就不休了,可老人惹不起,孩子更惹不起呀。老婆怕自己带孩子去海边出危险,无可奈何只能娘儿俩去北京转了两天。现在已经到了11月份,老人、孩子都已经打发清了,安生地该干吗干吗了,自己心里对年休假的盼望已经象现在的天气一样彻底凉透了的时候,它却又猛然出现在你面前。像是在你饥肠辘辘时点的红烧狮子头,等你吃得直打饱嗝时才端上来,东西还是好东西,可味道却打了很大折扣。

这次休假事前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只是周一局长办公会一散,主任就召集了办公室的全体人员,宣布从现在起开始休假。段云到区卫生局工作快20年了,按说对单位这种“说了不做,做了不说”的套路应该已经有免疫力了,可有时事到临头,还是会把持不住轻易动心,所以总弄得很狼狈。不知道这是否跟段云文科出身有关系,但起码说明了他不足够成熟,所以快20年了,只是混到了卫生局办公室的副主任。

说是副主任,卫生局办公室算上主任一共六个人,刚好凑两桌斗地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主任负责全面工作,单独一间办公室,其他五个人都在一间大办公室办公。有负责财务的、负责宣传的、负责数据汇总的还有一个年纪大的说是负责上传下达,其实基本是负责混日子等退休。段云负责文字工作,平时也难得履行什么职权,都是在主任的指挥下各干各的。按理说休年休假涉及到单位所有人,可这次主任偏偏没有亲自布置,而是交给段云负责安排。

主任姓岳,比段云还小3岁,可是少年老成,平时说话很少,起码是对同级和下属,除了工作很少闲聊。因为他的不合群,大家背后都偷偷叫他“岳不群”。岳不群把段云叫到自己办公室交代年休假的事,也是言简意赅。年休假分三批休,每批休一周时间。办公室一共六个人就是每一批休两个人。让段云提前征求大家意见,统一安排好谁哪一批休息。要求是不能因为休假耽误工作;还有就是不能因为谁先休谁后休的问题闹矛盾。段云听了觉得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转身就要回大办公室问其他同事,可刚要出门,主任又叫住他说“月底有两个重要会议,我是不能不在,本来想干脆不休算了,可局长太体恤下级了,非得让他第一批先休了,回来再忙工作。”段云这才有点意识到刚才的失误,没有提前征求主任的意见哪批休,还非得等领导把话挑明了,绕一大圈子,有点太欠考虑。

回到大办公室,把事情和大家一说,虽然大家都流露出想先休息的意思,可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坚决激烈。所有机关上班的人都明白,年休假这个东西休了才算是自己的,一天没休,保不齐单位突然有事,没休的就算拉倒了,且过期不补。这次安排休假,大家没为先休争得急赤白脸,确实有点出乎意料。可毕竟段云工作这么久了,再幼稚也会看出些门道儿。这次休假事先没有一点消息,大家都没有做好出去旅行的准备,何况到现在这个时候不年不节的,想出去旅游的选择也很少,那第一批休假的吸引力就有了折扣,反而是现在不休,可以缓几天做好休假出去玩儿的计划和准备工作。果不其然,在段云的反复催促下,单位所有的人都倾向第二批休,既可以有准备时间,休不成的危险性也比最后一批少。大家就这么含蓄地僵持着,可主任那边还等着回话,最后段云沉不住气了,先提出自己最后一批休,顺便拉上负责混日子等退休的刘占月。段云这样倒也不是因为高风亮节,主要也是有不得已的地方。要知道主任先休息了,他怎么也得留守看家,加上主任难得让他负责办件事,如果连个假期排班都弄不好,传到任何人耳朵里也都会说是他段云没水平。老刘平时上班就不怎么正常,听段云说话了,也就跟了句“先顾你们年轻的吧,我这个岁数反正哪儿也去不了,休不休的无所谓”,顺势发扬了一把风格。最难的碉堡攻陷了,其他容易的也就好办了。单位管财务的叶大姐接着说她干脆第一批休吧,怎么也是在家伺候孩子,可就是今天上午这半天的假浪费了。叶大姐的丈夫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在家呆不了俩月,按她自己的说法她算是“假性单亲家庭”,孩子上初三,每天接送、做饭、辅导功课,里里外外靠她自己,也确实是没有出去旅行的时间和心情了。那剩下管数据汇总的靳芳菲和管宣传的裴凯算是最后称心如意的,一起嚷嚷着请办公室全体吃饭庆祝休假。

事情总算比较圆满地完成了,段云拿着打印好的年休假安排表到主任办公室给他过目。主任边打着电话边接过扫了一眼,用手指了指椅子示意段云坐下。听主任的话头儿是在和朋友商量出去旅行的事儿。还是主任人脉广,效率高,这么快就计划好了出去玩儿了,段云心里嘀咕。主任放下电话,说下午就要出门,又交代了段云几句诸如纪律不能松懈,工作不能耽误之类的话,最后还难得地关心了关心段云年休假去哪儿玩,说无论如何也应该去转转,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去转转不单可以放松身心,更可以开阔开阔眼界,对生活、对工作都有好处。段云不断地点头肯定,猛然看见主任办公桌的一角放着五张高铁车票,好像是去桂林的,这才反应过来主任对休年假早就心知肚明,只是表面不露声色,不仅再次感慨和主任比起来,自己确实是差了一截。

中午饭最后定在了单位斜对面的阳春苑。这次是段云做的主,那儿的饭菜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起码离单位近,不会耽误下午上班。主任休假就这短短的七天,段云实在不想节外生枝,本来就不打算去吃这顿饭,可又怕太扫同事们的兴,留下“刚一主持工作就摆架子”的话柄,这才答应来的。

别看大家同在一个办公室上班,可私底下联系并不多,有工作的时候各忙各的,闲下来的时候不是自己上网玩游戏就是各自去别的单位聊天。这也难怪,越是在一个单位,之间难免有各种的利益冲突和纠葛,说话办事越要留意,没准儿哪句话、哪件事就让人多想了,传到领导耳朵里就更麻烦,反倒不如和没什么关系的人一起随意。

定好吃饭后,段云这次学乖了,明知道“岳不群”下午的火车,中午一定参加不了,还是专门跑到他办公室,对正忙着收拾东西的主任说:“岳主任,大家知道你要出门儿,一致要给你践践行。中午你没有特别着急的工作了吧?”“岳不群”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忽然反问道:“大家怎么知道我要出门儿?”看段云一时语塞,主任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这次出去倒也不是为了玩儿,主要是老人岁数大了,想去大城市的医院检查检查,看看病。本来早就该去,可咱们这个工作这么忙,平日里也没个时间。我出门儿的事就别再跟人提了,嚷嚷得尽人皆知也不好。中午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尽兴吧,可有一点儿,千万别耽误工作……”

中午这顿饭吃的很快。段云难得地被让在了主座,刘占月和叶大姐挨着他坐,靳芳菲和裴凯想抢着算账,都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虽然难得坐一回主座,可段云依旧没什么兴致,心里为自己这一上午的一错再错犯嘀咕,说起话来难免带出点儿心不在焉。叶大姐着急走,和大家对付了几句,在饭店点了点儿饭菜就打包带回家给孩子了。裴凯最年轻,这次又如愿第二批休假,自然高兴,不停地劝酒劝菜。小靳则一个劲儿地埋怨这个饭店没个特色,不如去“在水一方”吃徽菜,裴凯平时爱逗惯了,也跟着附和道:“段主任这么低调,一看就是志存高远,还得要进步……”说得段云只能苦笑。倒是老刘,只跟段云说了句,中午喝点儿下午就不去上班了。然后安然一坐,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一会儿功夫就喝了小半斤。

回到单位不到两点,刚好赶上下午上班时间。段云本来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加上中午喝了两杯,这时候脑袋一个劲儿地犯晕,眼皮发沉。可这次他没像往常那样回单位宿舍睡觉,而是沏了一杯浓茶,强打精神坐在办公桌前。其实局机关下午上班并没那么严,目前手头儿也没特别着急的工作,只不过是段云不得不谨小慎微了。

老刘吃完饭直接回家了,小靳和裴凯虽然回了办公室,可心里有事已经按捺不住激动了,就跟座位上有刺儿似的,根本坐不稳当,拢共没呆十分钟,就陆续起身出去了,不用问都知道是去其他单位找朋友聊休假出门儿玩儿的事了。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了段云自己,一下子静了下来,电脑机箱风扇的嗡嗡声也变得那么明显起来。段云把椅子向后挪了挪,伸直了双腿,把头往靠背上仰了仰,半躺在椅子上。从知道年休假的事到现在,段云都还没顾得上盘算盘算一下自己休假的这周怎么安排。现在安静了,可又觉得年休假这事好像离自己很远,甚至不像是真的,迷迷糊糊地又不能集中精力了。

上大学的时候,段云算是闲不住的,几乎每个假期都没消踏实在家呆过。那时候没钱,可有同学呀。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都有联系,特别是大学同学天南海北哪儿都有,打个电话带身换洗的衣服就出发。按现在时髦的说法都是“说走就走的旅行”。同学之间也跟现在不一样,没什么圈子,也没什么三六九等,交往起来更没什么顾虑,到了地头儿蹭吃蹭喝蹭住,景点收费的少,票能逃的基本也就逃了,所以花不了几个钱,可每次玩得还都特别尽兴。甚至有两次就干脆留在同学那里过年了,为这个父亲段大鹏没少骂过段云。可毕业后参加工作了,出门儿玩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一方面是因为上班时间肯定没上学时那么充裕,也还不是最主要的。出去还找同学吧,大家都工作了,开始奋斗打拼了,都有各自的圈子和应酬。你大老远跑去了,人家必要的接待是一定的,可一起吃顿饭都接十几个电话,有的中途还得去其他推不开的饭局串个场儿,弄得自己挺尴尬的,也没什么意思了。不找同学自己去景点玩儿吧,现在的景点倒是都比以前建设的好多了,可也许就是因为建设的太好了,给人的感觉却不是那么回事了。就像现在的结婚照,所有新娘长得都跟索菲玛索似的,笑得都跟蒙娜丽莎似的,美丽得一塌糊涂,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媳妇了。后来有了孩子,倒是偶尔一家人出去转转,可重点是陪孩子,自己尽的是父亲、丈夫的责任,乐趣也有乐趣,可就不是旅行的乐趣了……

快到下班点儿了,办公室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裴凯风风火火地迈了进来。“段主任,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呢?”段云赶紧直起身子,使劲眨眨眼睛,缓了缓神,打个哈哈道:“还国家大事呢。我现在说国就太远了,家就是最大的事了,能弄好就不错了。怎么样,休假去哪儿玩儿?”一提休假的事,裴凯的精神头儿又上来了,拉着段云的手说“快烦死了,正为这个发愁呢,想去的地方太多,你快帮我参谋参谋……”

好容易耗到下班时间,段云却没有任何的轻松,赶紧拿出车钥匙,开车往家赶去。“家就是最大的事”,这句话段云虽然是开玩笑说的,可实际也不全是玩笑话。儿子段如松,小名叫乐乐,刚刚上小学六年级。这名字都是段云起的,寓意就是希望孩子有个快乐的童年,长大后能成为坚强向上的有用之才。可愿望是美好的,实现起来就很矛盾。自打乐乐上一年级开始,除了正常学校布置的作业,还陆续报了跆拳道、钢琴、书法和英语培训班。每天放学包括节假日,就是走马灯似的往返于各个培训班之间,回家再写完作业,基本就该洗漱睡觉了。有的时候觉都睡不够,更别说玩儿的时间了,“快乐的童年”是边儿也沾不上了。大人看着都心疼,可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开始的时候,段云两口子没想这样,可周围的同事、朋友们一个个在教育孩子方面都是打仗拼刺刀的状态,喊着“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口号,那真是报班不眨眼,恨不得把孩子打造成数理化音体美全面发展,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外带会七国外语的文武全才。这人吧多数都还有个习惯,最见不得别人和自己不一样。对段云两口子的这种“放任自流”的做法难免口诛笔伐,说得他俩跟鼠目寸光、虐待儿童、不负责任的后爹后妈似的,比文化大革命的批斗还上纲上线。久而久之,段云两口子也坐不住了,这才陆陆续续给孩子报了几个培训班,牺牲了孩子现在的“快乐童年”来搏未来的辉煌人生。可做出牺牲的绝不单是孩子,经济上的投入自不用说,段云在机关工作时间卡得死,妻子马雨欣在市印刷厂当会计,工作也不清闲。两口子一个接送一个做饭,业余时间几乎都投入到了这项伟大加浩大的希望工程里去了。在朝鲜,国家的人财物等各种资源优先发展国防军事,叫“先军体制”。按这个标准,现在国内大凡有孩子正在上学的家庭基本都实行的是“先学体制”,段云经常这样自嘲。

孩子今天四点半下课,妻子接了他就直接去学英语了,大约得6点多到家。段云争取要赶在他们回来前把晚饭做好。

街上依然堵得又是一塌糊涂,一辆辆汽车连成了不见首尾的长龙,时刻提醒着身陷其中你是“龙的传人”。回家做饭看来是来不及了,只能买点什么现成的凑合一下了,可最怕的是回去占不上车位……怕归怕,段云也没太着急。不急不是因为心宽而是没办法。日复一日地如此,再大的火气也给你磨得温润如玉,某种程度上说堵车比练什么书法、围棋还修心养性。

总算到了小区,老天保佑占上了最后的一个车位。下车抬头看见四楼自己家已经亮起了灯,就知道妻子和儿子已经回来了,恐怕孩子已经饿了,赶紧一溜小跑着去小区外的市场买了点包子和粥。转念一想,马上要休年休假了,怎么说也是好事,就又去买了一只板鸭和两个凉菜,还在门口便利店捎上了半打啤酒,两只手拎了个满满当当,兴冲冲地向楼上走去。

可刚刚上到二楼就听见妻子马雨欣大声喝斥儿子的声音,到了家门口,也没敲门,把所拎的东西都交到左手,腾出右手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只见儿子和妻子几乎一摸一样的姿势面对面站着,也是几乎一模一样红着眼圈儿,不一样的是儿子一言不发,妻子则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看段云进来了,他俩倒不再对视僵持了,没等放下手里的东西,妻子就立刻调转目标,站到了他的面前。“看看你儿子,这才几岁翅膀就硬了......”这是妻子的语言习惯,如果开头是“我儿子”那后面接的就一定是好事儿,反之如果开头是“你儿子”那一准儿是闯什么祸或是让她生气了,比天气预报还准。儿子比妻子慢了一步,可眼泪掉了下来,哽噎着跟段云说他如何如何没错。干事情是人多力量大,可说事情人多就乱了,段云听了十几分钟才基本弄清事情的原委。说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个周末儿子段如松的一个同学过生日,他们几个要好的同学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吃自助餐庆祝,可这样就会耽误钢琴课,妻子坚决不同意,儿子坚持要去,最后赌气连晚上的英语班都没上,直接就和妻子从学校回了家。

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未必就比大事好处理,起码是不好说清孰是孰非。孩子十二三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每天这么辛苦,参加个同学的生日聚会也不能说是多么过分。可妻子为了孩子别说参加别人的生日,连自己的生日也没像回事地过过,加上明年1月儿子的钢琴就要晋级考试,前期已经投入了这么多,最后临阵磨枪的时候,也是不敢耽误。看架势双方的态度还都很坚决,一副“头可断,血可流”的架势。段云被夹在当中,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和稀泥了。这样的夹板气段云倒不陌生,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也会和妻子怄气,段云同样是夹在当中左右为难,没想到母亲去世了,可儿子长大了,他还是没跳出夹板。不过当初在母亲与妻子之间和稀泥同如今在孩子和妻子之间和稀泥同还不完全一样。前者要摆出一副谁也惹不起的可怜样子,而后者还得拿着一家之主的架势。段云先是皱着眉头让他们娘俩都先别说了。然后沉着脸把儿子叫进里屋关上房门,狠劲说了他几句,特别是不该那么任性,竟然不上英语班,看儿子马上又要哭了,还是答应了他周末去参加生日聚会。应付完儿子应付妻子,先跟妻子讲明孩子正在叛逆期,这么死管别再弄个离家出走出个什么意外。看妻子也有点儿担心了,才说还是应该同意儿子周末去参加生日聚会,但保证下不为例,并且以后每天多练琴一个小时,把拉下的补回来。妻子嘴上依然不依不饶,最后还是说了句“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我也管不了,再也不管了!”,实际上还是默许了段云的说法。

一家人坐到饭桌前的时候新闻联播都结束了。看见买来的板鸭和啤酒段云这才又想起年休假的事。妻子的气还没全消,孩子情绪也不高,酒是不能喝的了。不能喝就吃饭吧,为了缓和缓和气氛,段云笑着把板鸭的腿夹给妻子,说“快消消气吧!”“少来这套!这事可还没完呢”妻子又把鸭腿扔回了盘里。看儿子默默低着头吃饭,想来也是饿了,心里也明白妻子的意思,就又把鸭腿夹到了儿子碗里。儿子抬头看了看段云,又看了看马雨欣,想吃还是没吃。段云拿脚在桌子底下偷偷碰了碰妻子。妻子只装不知道,再碰了一下,这才边大口吃饭边不耐烦地说“吃吧、吃吧、吃吧!吃饱喝足好接着气我......记着从今天起每天加练一小时琴,练不完别睡觉!”

其实段云当初决定和妻子结婚也正是因为她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谈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每次和段云起什么争执,那是什么硬话都说得出来,可什么硬事也做不出来,最后往往还是随了段云的心意。段云上大二时候有过一次恋爱,女孩南京人,体育系花样游泳专业,人漂亮也多才多艺。可好花儿都难养活,人也差不多。也许就是因为哪儿哪儿都太优秀了,难免任性脾气大,凡事都得是段云听她的,稍不对劲,三天五天不理段云是家常便饭,还有一次把段云送的所有礼物从女生宿舍楼上一股脑儿就给扔了下去,搞得同学给段云起了个“礼从天降”的外号儿,着实调侃了一大阵。起初段云还能忍住,可毕竟也不是那种没脾气的人,所以两个人相处了也就一年多,最后还是分手了。上班后经人介绍认识了马雨欣。马雨欣相貌一般,也没上过大学,两个人相处起来虽然没有当初大学恋爱时的激情甜蜜,可呆在一起踏实,起码没那么战战兢兢,人一踏实就有惰性,顺理成章也是稀里糊涂地就登记结婚了。

饭后看孩子写作业、练琴依旧是争分夺秒地像赛跑,因为这一闹腾耽误了不少功夫,等到孩子上床睡了,已经十一点半了。中午就没休息,段云眼皮造就开始打架了,可却有点儿舍不得马上睡觉。舍不得倒不是有什么要紧事等着,主要是因为每天早起送孩子,上了班忙工作,下了班家里这一摊事儿,就跟被绳拽着跑似的,这一天也就孩子睡了之后这点儿时间是自己的,睡了觉再一睁眼,这绳子可就又拽上了。

妻子没他想的那么多,躺在床上关灯就睡。段云怕妻子一会儿睡着又没法说了,就直奔主题来了句“我们该休年休假了。”“有准儿没准儿呀,被忽悠多少次了。”“应该有准儿,第一批已经开始休了,我最后休,月底。”“真的?”妻子翻了个身面对着段云,“正好快年底了单位要结算事多,你不上班接送孩子省的我那么赶得慌了。乐乐还是爱马虎,丢三落四的,再写作业的一定给他检查两遍。咱们家的阳台窗户有两扇也不严实了,早就该找人修。对了,抽油烟机的开关总不好用,你看看还能修不,不能索性就换一台新的,这台用了快十年了,也差不多了......”妻子说的哪儿哪儿也没错,可段云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就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妻子没发现段云情绪的变化,隔着被子碰了碰他的腿。段云知道这是妻子想亲热的意思,以往两个人在这方面从没拒绝或是怠慢过对方,可这次是怎么也提不起兴致,转过身子说了句“累了,赶紧睡吧。”

转天再上班单位和以往就不怎么一样了。一个不一样是人少了,另一个不一样是人们的话多了。人少了是两个,主任和叶大姐休息了,话多了话题却是一个,都是年休假去玩儿的事。小靳的父亲是已经退休的老局长,又嫁了个开公司的老公,衣食住行不敢说走在全国前列,但在区政府绝对是引领潮流。她的行程已经定下了,跟一个闺蜜双飞韩国游。每天忙着拉购物清单,还一个劲儿地抱怨只休息一周时间太短了,不然可以去欧洲五国;裴凯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和段云当年一样,苦于同学太多,不知道该去找谁;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老刘,竟然也动了心思,笑眯眯地告诉段云他已经联系好了两个老战友,一起去当年参军时的部队走走看看......

这两个不一样都让段云不适应。人少了,段云的事自然多了。叶大姐那一摊还差点儿,能拖的就拖到她回来再说。主任休息了,大大小小的会就都得由他参加,弄得他上班的时间什么也干不了,基本都是在开会,几天下来才体会到原来领导原来也挺不容易。可更不容易的是他还不真的是领导,体会完领导的不容易自己手头儿的工作还得干,没办法时不时还得下班把材料带回家里写,惹得妻子也时不时地发几句牢骚。

话多了就更加让段云觉得不适应了。办公室这几个人就不用说了,整个卫生局几十号人就跟约好似的,见面就问段云休假去哪玩儿。按说这是同事之间的正常问候和关心,没什么不应该的。可凡事都要有个度,怕就怕这关心过度的。在听段云说休假就在家呆着之后,还非得追着问为什么。可段云也不知道为什么,起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为什么。说自己不想去吧,显得太假了;说没地方值得去吧,显得太矫情了;说没人可找吧,显得自己太没人缘儿了;说妻子不让去吧,那也显得自己太窝囊,更说不出口了......说不清原因可这“关心”就更有发挥的空间了,“噢,明白了!这是准备跟哪个想好的去度蜜月吧,有什么可瞒着的,现在这还算是个事儿吗,我又不会跟嫂子告密......”,“噢,知道了!这是陪哪位领导出去吧。嘴够严的呀!这政治敏感性可真高......”说话的时候脸上清一色挂着亲热暧昧的笑,笑得段云心里直发毛,可还不能解释,一解释就是欲盖弥彰做贼心虚。

好在人们的新鲜劲儿都不会长久,就是哪个名人出什么绯闻了,人们最多也就关心几天,何况段云既不是名人也没出绯闻,没过两天也就没人再拿这个话题来“关心”他了。主任休假回来了,段云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往的轨道,每天上下班、接送孩子,就等着轮到自己休假回家去忙那些怎么也忙不完的大事。可生活里有时候就像是故意在逗你,就跟这次姗姗来迟的年休假似的,你希望的时候它让你失望,等你快要绝望了它又精灵般地闪现在你面前,总之是不让你消停。

高腾给所有人的印象就是不消停。段云接到他的电话是在周三的下午,也就是距离自己休假还有3天的时间。高腾跟段云是小学同学,上学的时候成绩和他的名字正好是反义词,后来迷上了乒乓球,家长实在拗不过就找关系把他送到了市队练球,初中刚毕业就进了省队,可在省队练了两年正是出成绩的时候他却因为和女队友搞对象夜不归宿而被退回了市队。回市队高腾索性就不练球了,因为有乒乓球的特长被招进了变压器厂,干绘图,跟段云的父亲段大鹏学徒,这样一直就和段云有联系。上班了高腾不消停的性格依旧没改,又在外面办了个乒乓球培训班,教孩子打球,工作自然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培训班儿没办一年又跟一个练球孩子的母亲好上了,最后孩子的母亲离了婚,和比她小8岁的高腾结了婚。高腾这位老婆是办公司的,结婚后高腾班儿也不上了,培训班也不开了,直接到老婆的公司当了经理。可没过两年两个人又离了婚,高腾靠着积累下的资金和人脉就另起炉灶,自己单干。他做生意也没消停过,开过饭店,倒过邮票,批过劳保用品,炒过期货,还办过一阵造纸厂,总之是回回让人吃惊。包括这次他找段云,同样也让段云吃了一惊。

要知道高腾可早已不是从前的高腾,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开的车子越开越大和身边带着的女人越来越小。所以高腾虽然算是段云父亲的徒弟,可生活里和段云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甚至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只是到区机关找领导办事偶尔碰面了会和段云聊几句。可这次专门给段云打电话,约吃饭,还挺煞有其事地说有事相求是自打他俩认识以来的第一次。段云心里犯了寻思,要知道以人家高腾如今的身价和关系,还有什么事情非得求他这么个机关的小职员不可呢。

下班刚出门就看见高腾开着崭新的路虎早就等在那里,上了车指着后座上堆着的营养品说是孝敬他师父段大鹏的,边拉着家常边把段云带到了一个段云早有耳闻可从没来过的私人会所。这下段云心里就更没底了,要知道别人在求你办事的时候,对你的亲热和尊敬程度往往是和事情的难度成正比的,所以第一杯酒段云说什么也没敢端,一定要高腾先说清找他到底什么事。高腾只得又放下酒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给段云讲了个明白。原来段云上大学时教《文学史》的教授姓袁,当时就是全国著名的书法家。袁教授教的学生多了,可这人总有个投不投脾气,段云和袁教授相差了好几十岁,却出奇地谈得来,按袁教授自己的说法是“忘年交”。后来段云毕业了,和袁教授时有联系,儿子乐乐之所以学书法还是袁教授建议的。再后来袁教授从学校退休了就移居国外了,也不怎么写字了,可物以稀为贵,反而他的作品在市场上的价格水涨船高,且一字难求。这次正好赶上袁教授回国在三亚参加一个文化圈的研讨会,高腾就是求段云联系一下,最好一起飞一趟三亚,求他两幅字。至于其中的原由他也没瞒段云——不是他喜欢,而是他生意上一个“关键人物”喜欢......

段云听完后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因为凭他和袁教授的关系求两幅字应该不是难事,况且高腾是生意场上混的,什么规矩都明白,人家也有言在先“只要字!钱不算事儿”。可转念一想又对高腾这个人的道行和心思惊诧不已,自己和袁教授的关系没怎么跟周围的人提起过,他如何知道的呢?还有就是袁教授这次回国开会就短短的一周,自己都没得到消息可高腾却弄了个一清二楚,如果公安局要是有几个高腾这样的人物,恐怕没什么人是抓不住的。

既然高腾什么都知道,段云也就没法再推辞,如实相告自己再过两天就该休假了,倒是可以跟他飞趟三亚,见见袁教授,可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的孩子钢琴要考级,妻子想让他在假期里好好盯着孩子练练琴......没等段云说完,高腾就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猛拍了一下大腿说“这就是天意!还有比这再合适的吗?你休假,也不必特意请假了,办完事我正好陪你在三亚玩儿几天。我在那儿有朋友接待,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孩子钢琴考级那还算个问题?回去告诉嫂子,别惦记了,省音协和音乐学院都有哥们儿,孩子考级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那天他俩都喝了不少,喝多了自然话也多,其中高腾喝多了以后说的一句话却让段云印象最深“这做生意和孩子钢琴考级其实没什么两样,成败的关键并不是这事情本身,而是人!人你能搞定了,那事儿就都不是事儿了......”

段云觉得高腾给这句话不能说对可却另有一番道理,但道理都是两面说,高腾只说了其中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有些根本不是事儿或者不相干的事儿也会因为人的原因变得又是事儿还必须是你的事儿了。

周五市政府办公厅给区政府办公厅发了《通知》,说是下周二副市长要到区里实地调研社区文化站建设,段云当时正好在区政府办公厅取文件,也看到了这个《通知》,也是因为周一就要去三亚了心里高兴,当时还开了个玩笑说市长最好晚上去,可以好好看看大妈们的广场舞。当时他就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跟他挂上关系。按说段云想的没错,他既不是区领导,也不在相关单位工作,可他恰恰没有考虑到“人”这个关键的因素。

正常情况下副市级领导到基层单位调研视察的都是区主要领导、分管领导以及相关部门主要领导陪同。这次副市长来调研社区文化站工作,按常规说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就该由区长、管文化的副区长和区文化局长陪同,文化局负责准备。可这次来区里调研的副市长在市里不光分管文化工作,同时还分管卫生工作,并且有小道儿消息盛传他就是下届市长最有力的争夺者。区长站位高,想的周全,给分管文化的副区长和区文化局局长布置完工作后让区办公厅顺便也通知一下分管卫生的副区长一起陪同,一来多一个区领导陪同显得重视,二来虽说是调研文化工作,可要万一副市长问起个卫生工作方面的问题也能有个更加了解情况的人回答;分管卫生工作的副区长呢,虽然知道副市长这次是专题调研文化站建设,问卫生工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还是本着备无患的原则给区卫生局局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区卫生工作的相关数字简单列一张纸上给他;卫生局局长接到指示后就把卫生局办公室的岳主任叫到办公室,反复研究了半小时,觉得只列数字不够严谨,决定让卫生局办公室准备一份简单的汇报材料;岳主任回到单位就召开了全体紧急会,要求立即起草一份涵盖全区卫生工作,全面、详实、有数字、有特点、有重点、有亮点《汇报材料》,周一上午交卫生局局长办公会集体讨论后再修改定稿。当时小靳和裴凯还在休假没回来,也就是说这任务全是给段云一个人的了。

开会的时候已经是周五中午11点,当时段云正在盘算下午能够早走会儿买点什么特产带给袁教授,机票订的是周一上午9点,还是段云从没坐过的南航商务舱。岳不群讲话的风格一如既往地严肃,交代了工作,要求大家站在讲政治的高度认真对待这项任务,一切以大局为重,以工作为重,不能强调任何困难……本来段云还想散会后单独找主任说说自己休假出门的事,可听了他后面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把心里想好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话咽回去了,中午饭就怎么也咽不下了,几次犹豫最后还是拨通了高腾的电话。高腾那边热闹非凡,一听就是在饭店。开始时高腾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的语气,等把他这边的情况跟高腾说了,高腾说了句“等会儿”,再说话时就安静了,想来是出了雅间来接电话。出来了高腾说话就没有丝毫的随意了,一字一顿地说他已经跟他那位“关键人物”许了愿了,袁教授回国就这么两天,错过这次就没机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也让段云想想办法。

接下来的两天段云就再没出过单位,已经戒了两年的烟也重新抽上了。虽然一直在闷头加班,可心却怎么也专注不下来。写材料这事如果不专心难免事倍功半,直到周日下午才勉强弄完。回到家,段云感觉浑身像抽了筋一样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给岳主任打了个电话,说材料自己加班写完了,可发烧了,要请几天病假......岳主任说的什么他记不特别清楚了,总之是不太高兴,段云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关掉手机,一头扎到床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里段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海里游泳。他想向岸边游去,可无论怎么用力划水,海浪都把他推向别的方向。慢慢他害怕了,想喊,可一张嘴海水就灌了进来,让他喊不出声。他用尽力气向岸上的人挥动手臂求救,岸上的人以为他在向他们打招呼,也都对他招手致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第二天,段云真的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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