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女儿的爱早已成了习惯，即使意识模糊，也无法阻止她爱我。

每年春节我们回家，于妈妈而言，都是个盛事。她会使出浑身解数，变着法地为我做好吃的。我们离家那天，尤其隆重，我都不知道妈妈如何从那三间小平房里变出大包小包的东西要我带，有的是在路上吃的，有的是带回家吃的。其实全是常见的东西：三个苹果、两个梨、五个鸡蛋。好不容易路上的交待完了，又拿出一袋小米，五斤，妈妈总有一大堆的理由，这是自家种的小米，新鲜着呢。

妹妹在一旁假装吃醋，说妈妈偏心，把好吃的全让我带上。妈妈骂妹妹一句：“傻丫头，你姐一年才回一次。”

我从不敢拒绝她，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妈妈要带的东西，一定要装上，否则她就唉声叹气，一脸不高兴。

好吧，全装上。可妈妈竟然又拿出来二十个大红柿子，个个都有半斤多：“这是给同事们捎的，你回一次家，也要给同事们带点小礼物哇。”

包是再也装不下了，趁妈妈不注意，我悄悄把东西取出来，她却又趁我不注意，偷偷放了进去。天晓得左一包右一包的东西两个彪形大汉都提不了，更别说她闺女我。

最让我不理解的是，她竟然给我装了一个枕头。

“妈，我没事要个枕头干嘛？”

“这是茶叶枕头，明目，你的眼睛不是不好吗？这枕头对你眼睛有好处。”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枕头压在了最下边。

“妈，你饶了我吧，真的拿不了这么多东西。”

“不是有姑爷吗？你们两个拎着，这点力气还没有？再说，又不是让你们一路扛着，不是坐车吗？”谁要是争得过妈妈，那才是本事。

有一次运气不好，坐了一夜火车，下车时发现天空中泼泼洒洒地在下雨。我和老公一人拎着两个包，只好打个车。

车钱其实比妈妈那堆东西都贵，可是没办法，我知道如果我不带上那些东西，她会伤心。

年年如此。每次回老家前，我都和老公痛下决心，说什么也不往回带东西，可是年年都磨不过妈妈。她左盼右盼把我盼回去了，没准半年前就开始策划让我带点什么走，哪能放过这一年仅有的一次机会？

那个冬天，妈妈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妹妹打电话来，说妈妈得了老年痴呆症。没有哪年的春节比那个春节更伤感，母亲呆呆的，常常会自言自语，却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我是谁。妹妹于是一遍一遍说，这是姐姐。妈妈两个眼睛却只是空洞无神地看着前方。

这下，没有人会大包小包地给我准备往回带的东西了吧？想到以前妈妈忙忙碌碌地往我的包塞东西，心里突然酸酸的。

离家的前夜，意外地看到妹妹往我包里装东西。想起以前都是妈妈帮我带东西，愈发心酸，回头看到妈妈，她正在一旁自言自语。突然她站起来，往厨房走去。一会儿，她拿来两大串腊肉，油乎乎的，也不擦，直接往我包里塞。

妹妹怕弄脏我的包，忙去拦妈妈。妈妈却喃喃地说，给我闺女装上，让她带回去慢慢吃。

我突然就泪流满面。说这句话的妈妈，两眼依然空洞无神，可能模糊的意识里，甚至依然无法准确辨认我是谁，可是对女儿的爱，却已经成了习惯。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她依然觉得，应当把好吃东西给我带回去，让我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