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亮，大街车流滚滚。

丁老师裹挟其中，拼命蹬车，仿佛在与命运抗争。任凭他玩命使劲，自行车与奥迪车的距离越来越远。吃尽奥迪尾气，丁老师大骂：“奥迪有什么了不起！”

骂归骂，还要继续蹬车。

师范大学毕业，丁老师回到家乡县一中做了一名数学老师，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转眼四年了。

此时此刻，他真想回到四年前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

四年的教师生涯早已把他搞得精疲力尽。这就算不错了，尚能健康骑车，不知有多少老师倒在教学第一线。

他曾戏谑总结几年生活体会：“一个重点两个突出”。注意呦！不是教育教学方面的。但是和教育有关，说的是老师的健康状态。一个重点是慢性咽炎，两个突出是颈椎突出和腰间盘突出。

这不嘛，县里几所高中组织联考。成绩大排名下来，县一中竟然落在中等。这还得了，牛校长在其他校长面前那股牛气冲冲的劲顿时泄了下来。混蛋、这帮混蛋，怎么教的学生，让老子丢人现眼。牛校长自觉在外栽了面子，决定在内找回来。怎么找回？自然让老师们丢人现眼。

不要以为牛校长是马县长小舅子，纯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所谓“牛头马面”也是有些真本事的。牛校长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解颇深，尤其擅长“矛盾观点”，张口时时有“矛盾”，闭口事事有“矛盾”，矛盾无处不在。比如师生关系是矛盾，校长老师关系是矛盾。有矛盾就要解决，学生不管是不行的，老师不骂是不行的。骂人也是学问，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牛校长为全校教师开了大会，大有“牛头”索命之势。他破口大骂，先从老教师骂起，一个个要死不活、倚老卖老、出工不出力；再骂年轻教师，业务不精、不思进取、荒于嬉戏。老的骂，少的骂，这叫两点论。

打击面过宽，难免同志们滋生不满。两点论过后就是重点论了。重点打击年轻教师。

“老师们，现在工作不努力，将来努力找工作。教师虽不是金饭碗至少也是铁饭碗。不要不懂得珍惜。你们看看其他学校年轻老师是怎么工作的，得了腰间盘突出仍然不离讲台。这是什么精神，为学生牺牲自我的精神！难道不值得你们学习吗？如果你教学成绩不好，那你需要有个好爸爸，能为你争风挡雨，赚够奶粉钱。实在没有好爸爸，有个好姐夫也行。什么都没有，就要好好努力。老师们，你们还年轻，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告诉你们事业单位人事改革势在必行，有些同志一定会下岗。什么样的同志要下岗呢？就是教学成绩不好的同志。比如高一……”。

不幸的是，丁老师成为牛校长眼中“重点”中的“重点”。

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丁老师特意整了整衣服，用右手向上托脸做出微笑状。他不想把一身晦气带到家里，也不想让老婆看到他内心的苦闷。

“今天回来这么晚，我为你热饭去。”丁太太从沙发上起身。

丁老师倒在沙发上，“不用了，吃过了。”

尽管他极力掩饰内心的苦闷与挣扎，丁太太还是看出端倪。“是不是牛头又发威了，又强迫你们加班。”

“强迫？用的着他强迫吗？都是老师争着抢着自愿加班。”说道“自愿”丁老师特意加重语气，既有讽刺又有无奈。”

“这该死的，不把老师当人”。丁太太还是起身为丁老师热饭。

热饭，家的温暖驱散学校人情的冷漠。

丁老师吃的很开心，看着眼前的老婆，更开心。

深夜，老婆依偎在丁老师身边，夫妻两人说起悄悄话。抚摸眼前这个不过而立之年男人，丁太太不禁心里一抽。大学时代，意气风华，指点江山的同学少年去了哪里。生活的沧桑打磨了雄心、激情、青春。

丁老师更是郁闷。曾经年少轻狂，一心立志要拯救世界。没想到地球依旧绕日公转，世界如旧，他却大不如前，倒有让世界拯救之势。

“老婆，这个工作我不想干了。”

“不做老师你能做什么，再说了现在找工作多难啊！”

“哎。”丁老师长叹一声。其实他也下不了辞职的决心。牛校长在县一中对于老师就相当于朝廷对于百姓。虽然百姓心生不满，尚没有造反之力。主要是辞职成本太大，无论如何也是国家事业单位正式在编人员。

归根到底，丁老师舍不得正式编制。据说同事老张为了给闺女弄个正式编制四处送礼托人花了20多万，搁在前几年能在县城买套房。

还有一层重要原因就是教书几年除了讲习题做练习，再也谈不上有任何技术优势。奈何上了老师这艘贼船，贼船越行越远，自己不会游泳，再想下船实属不易。再说了，四年前的大学生毕业生就像四年前的牛奶早已过了保质期，毫无竞争力而言。

“别胡思乱想了，老师工资不高，再累总比土里刨生活好多了。农民一年四季又忙又累，你这几年整天躲在办公室里，估计阳光强一点你就受不了。”老婆安慰道。她想用女性温柔唤醒丁老师内心久藏的男人气概。

旭日东升，老婆仍在酣睡。丁老师却早早的起床，他没有叫醒老婆就独自上路了。他现在努力蹬车，目标县一中。昨晚，老师们都“自愿”加班，哼，早上你们不去了吧！哥们早去一小时加班工作，看谁工作认真。

哎，中国人就是如此！昨晚丁老师挨了校长批评萌生辞职想法，转天他就比平时更卖命。

大跌眼镜，丁老师一见办公室就直跺脚，同事们比他来的还早。老张还与他开玩笑，“老丁，太阳出来才上班，太不积极了。”

“披星赶月”这个词语忽然在丁老师脑袋里一闪而过。他摇头苦笑，谁要说老师活得长，我一定骂死他。

“老丁想什么呢？”老张问。

“没，没什么。”老丁开始投入紧张忙碌的工作。

一个月下来，老师们早上7点上班，晚上8点下班，一派忙忙碌碌景象。牛校长看在眼里，美在心里。老师们能有这般觉悟，牺牲个人时间投入教学，真是学生幸甚，一中幸甚，我老牛幸甚。

最，最主要的老师们是“自愿”加班，他从来没有强迫过。万一，工作过累，倒在讲台上，可不关学校的事，因为不在学校规定8小时之内，自然就不能算作工伤。

如果这样，一中教学成绩扶摇直上，更能说明我老牛治校有方，将来教育局长有了空缺，那么……

心宽自然体胖，体胖自然更加牛气。

全校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英语老师小徐。在老师们加班加点的卖命时候，只有他按时来按时走过着逍遥小日子。想一想，真好笑，按时上下班，在老师们心中就是逍遥了。

不但如此，这今天小徐双喜临门。一方面，在县城买了两套房。在全国房地产如火如荼发展大形势下，中国各大城市房价一路飙升，小县城也不能落后，也要一路高歌。说来您不信，这座小县城房价均价在6000左右，这对工薪阶层来说压力很大。小徐上班不过几年，能够出手连买两套房，可见经济实力雄厚。最让人不解的是小徐工作不是最认真，成绩不是最好的，却是牛校长最赏识的。与丁老师打成“重点”相比，小徐也是重点，只不过重点非彼“重点”，人家是学校重点培养骨干教师。

丁老师内心更是别扭，同是一年毕业的大学生，人生差距竟如此之大。看人家小徐，又买房又得到牛校长夸奖，真是好事全让他一人占了。自己呢，干活比谁不少，就是他妈的不得好，学校领导就是不重视自己。

三人行必有我师，于是丁老师决定向小徐请教。

过了几天，烧烤摊上，丁老师和小徐一口羊肉串一口啤酒开怀叙旧，一时间工作几年的酸甜苦辣涌上心头。

小徐明白丁老师请他吃饭的用意。几杯啤酒下肚，小徐语重心长的说：“老丁啊，做人做事不能太认真。”

“工作不认真，怎么对得起学生和领导。”丁老师责任心强。

“老丁，你认真又如何？还不是买不起房？挨校长批评。将来就是把你累死又能怎样，对学校来说，三腿的蛤蟆难找，两腿的老师有的是。”

小徐打个哽，深深的咬了口羊肉。“你看哥们，成绩一般，照样买房买车，学校重点培养骨干教师还不是还给我？”

对于这一点，正是丁老师好奇的，于是他追问：“你是怎么做的？”

小徐神秘一笑，“看在你请我吃饭份上，告诉你也无妨。牛校长笃信马克思主义那是纯扯淡。不过他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倒是深信不疑。什么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咱们与校长关系就是上层建筑，那么要得到校长重视就需要从经济基础做起。我问你，你逢年过节去没去过校长家送礼。”

丁老师摇摇头。

小徐故意扬高声音：“那不结了，没有经济基础，哪来上层建筑，难怪校长看不上你。”

丁老师沉默不语，独自喝着啤酒。

过了一会，他问：“咱们工资低，没有太多收入，送礼的钱，说白了就是经济基础，怎么解决？”

“你是不是学数学学傻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学生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你上课时，少讲一个公式，学生不会是不是着急，着急是不是要你做业余辅导，业余辅导是不是要交些学费呢？”小徐没有再说下去，看着丁老师。

恍然大悟，丁老师就像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这顿饭，没白请客。

从今天开始，丁老师把小徐的话放在心上。上课时，浅尝辄止，时不时漏个公式不讲。学生的疑惑越来越多，丁老师暗示他们来家里辅导。一年后，丁老师将房贷全部还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随着经济基础雄厚，丁老师往牛校长家的次数越来越勤，上层建筑走势良好。一次全校教师大会，牛校长当众宣布，丁老师工作勤勤恳恳，当选本年度教育教学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