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舒书读大学时并不是一个多么努力的学生，按时上课，按时下课，偶尔太累或者天气太冷的时候也会逃课，呆在寝室里睡觉。课余时间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看书逛街，也会参加一些感兴趣的社团活动，最后拿一些无关痛痒的奖状，混到了一个小部长。

就这样到了大四，找工作做简历时才发现自己可以拿来书写的东西实在不多，舒书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焦虑。

不过，这焦虑也没持续太久，因为她是定向生，毕业后按照当初的合同约定，是要回生源地当老师的。也就是说，她不会没有工作可做，只是倘若自己不努力去寻一个更好的工作，而是等待政府分配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大四几乎已经没课了，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看学校网站的招聘信息。终于在某一天，看到老家所在省份的省会城市有所中学要来学校招老师。

她把简历翻出来，认认真真地修改完善了一遍，重新打印出来。

到了那一天，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在阳台的镜子前，手忙脚乱地化了个妆。

最后，出乎她的意料，她被录用了。和她一起被录用的另外一位同学，还曾经拿过国家奖学金。

舒书知道自己被录用的消息时，心里异常惊喜，然后怀着惊诧的兴奋给家人打电话报告喜讯。平静下来后，心里又莫名后怕和庆幸，因为知道自己在那么多人里面，学习成绩和社会实践都并不是最出众的。

也许因为是自己的气质看起来比较像老师吧，她在心里这样想。

二

顺理成章地，舒书毕业之后直接成了一名年轻的初中语文教师。

教师工作并不像人们传说中的那么轻松。事实正好相反，这份工作非常琐碎繁杂，需要重复的东西很多。她每天六点起床，因为学生早读课七点开始。下班回家后又要开始批改作业以及日记周记，还要备课。因此，她从未在夜里十二点以前爬上床过。

舒书在半年之内迅速憔悴，并且因为久坐不动长胖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比刚毕业时老了至少五岁。

临近年底，学校准备搞一个大型的元旦迎新晚会，因为学校近年来佳绩频频，校长心里开心，也想借此机会邀请教育局的相关领导到学校来观看师生们的演出，感受一下学校师生团结一致齐奋进的氛围。

最后，年轻的教育局副局长来了，看完演出之后还参加了学校的晚宴。

敬酒环节，舒书和一帮年轻老师一起去给副局长敬酒，感谢当初他录用了他们。

舒书挤在最后，人太多，举杯相碰时也就是意思意思而已，然后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橙汁。

但是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明显感到副局长的眼神扫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多想，以为他不会记得自己。

当晚回家却收到他的短信，关切地问她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还要她注意身体。工作要紧，但是健康也很重要。

刚开始，舒书对于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感到惊讶，转念一想，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件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她没有多想，只是礼貌地回应说，谢谢领导关心，自己会在努力工作的同时注意身体健康的。

他继续回：别叫我领导，把我叫老了，还显得很生分。这样不好。

他告诉她，当初招聘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她气质出众，坚持要录用她。

年轻的舒书，刚从单纯的校园出来，刚入社会，遇到这样的男人，加上心中怀着感动，自然完全无法招架。

而后，很自然地，他们开始约会。

副局长从来没说过让她做他的女朋友之类的话，而骨子里清高自傲的舒书，也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她并不是愚蠢无知的姑娘，心里知道这不是正常的爱情，却也忍不住饮鸩止渴，越陷越深。

直到她出了一个小小的车祸。

她被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撞倒在地，左腿外侧一大片擦伤。不能穿裤子，走路都嘶嘶地疼。只好请了假在床上躺着静养，吃饭只能叫外卖。

同事们都轮流来看过她，尤其是一个比她小两岁的数学老师，来得最勤。每次来，都会带一罐煲好的汤，有时候是鸡汤，有时候是排骨汤。

而副局长，一次都没来过，并且从此断了联系。

刚开始她也心痛不甘，愤怒伤心，继而慢慢平静下来，在心里一遍遍劝自己：算了，算了，通过这样的方式彻底看清一个人，断掉一份执念，也是好事。

或许，他已经有妻有子，自己只是他猎艳途中的一个过客罢了。生活经不起推敲，真相经不起深究，还是早点放下为好。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还是会痛得难以呼吸。这个伤口，不碰都会痛。

三

腿伤痊愈之后，她回到学校上课，那位数学老师总会找各种借口来看她，没多久，几乎所有同事都看出他的意图了。

舒书呢，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人知道她和副局长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她也不可能说出来，只是脸上有隐隐的忧郁。大家看在眼里，都以为是车祸受伤的原因。

对于数学老师的热情，她不反感也不讨厌，但是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接受和回应。她只是觉得他阳光可爱，加上比自己年轻，觉得这个青春的大男孩真是清纯，而自己的心，早就老了。

渐渐地，他也不怎么来找她了，只是在学校里偶遇的时候，还是会对她笑得很热情。

暑假来临之前，一群同事相约去唱歌。舒书平时很爱听歌，但是却不怎么爱唱，因为天生找不到调子。所以到了KTV，她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喝饮料，听同事们嘶吼。

吵吵嚷嚷的大包厢里，同事们喝酒跳舞，高兴啊嗨啊，都疯狂了，面对面说话都听不到。

她永远记得数学老师的那个动作，他倾靠过来，附在她耳边，轻轻问：“你想听什么歌？我唱给你听。”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她却突然之间觉得宛如霹雳，砰的一声在她的心脏里，在她的身体里炸开。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逆流而上，在脸上延蔓开来。还好，灯光幽暗，没有人看到她脸上的变化。

她往前坐了坐，稍微离他远一点。待脸上的血液凉了一点，才坐回去，说：张学友那个版本的《情人》，你唱过吗？

他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起身点歌去了。

很快就到了《情人》，他站起身来，飞快地扭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确定她有在认真听，然后才安安静静地开始唱。

她在一边看着他的侧脸，多么年轻的一张脸，因为从来没受过生活的任何苦楚，所以眉目舒展，阳光满溢。

而她，一直太多愁善感，太喜欢皱眉，有太多心事。

太羡慕这张脸了。

她掏出手机，悄悄拍下了这张脸。

她想，这个男孩，值得去爱，他那么青春美好，赤诚热烈。

而且正好暑假来了，他们可以有机会多相处。

四

可是数学老师却从来没有联系过她。她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主动约他。

直到快开学了，她和几个女同事一起吃饭，席间，终于有人忍不住，告诉她数学老师不久之前有女朋友了。

她当时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就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但其实心一直在往下沉。

而且，前尘往事裹挟着眼前的失落，一起向她狠狠击打过来。

她能做什么呢？唯有沉默以对。

也许因为之前太过痛苦，身心已经启动防御机制，对外界的一切都心静如水，无法去感受，也就没有喜悦和悸动。

但是，谁会在原地一直等着谁呢？就如谚语所说，你为失去月亮而痛苦哭泣的时候，你不知道你同时还错过了璀璨群星。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