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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奇遇记(2)
更新时间:2024-03-29 16:03:08
“好,”方赛说:“我告诉你。”他放下笼子,在口袋里掏出那杆瓷烟管。烟管点燃的时候,一缕轻烟从烟斗里袅袅上升。他挥动烟管来加强语气,在空中面出一些象中文的小小图形。
“很久很久以前,最初并没有蟋蟀。只有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的名字叫‘席帅’,从来不说假话。在他面前,一节秘密都不存在。他知道野兽和人们的思想,他知道花朵和树木的愿望,他也知道太阳和星星的命运。整个世界好像只是一页等他来读的书。住在九重天外的宫殿里的从神都喜欢席帅,因为他说真话。
从各地来了很多人,来听席帅谈谈他们的命运。他对其中的一个说:“你是很好的人,寿比南山的松柏。”他对另一个说:“你是恶人,很快就会死,再见吧。”但是,对任何人,席帅都只谈真话。当然罗,坏人听到席帅这样说,十分恼火,他们心想:“我是恶人——现在,谁都知道我是恶人了。”因此,坏人们聚在一起,决定杀死席帅。他完全知道坏人要杀他——他无所不知嘛——但他毫不在意。正像荷花中扑鼻的芳香一样,席帅的内心里平静安宁。就这样,他等待着。
但是,那些住在九重天外宫殿里的崇高的众神,却不愿让席帅被坏人杀死。对众神来说,这个只说真话的人比世界上所有的帝王都宝贵。因此,当坏人举剑向席帅砍来的时候,崇高的众神就使席帅变成了蟋蟀。于是,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说真话的人现在就唱出人人爱听、但谁也听不懂的歌。然而,崇高的众神却懂得,都笑着,因为对众神来说,蟋蟀唱的美丽的歌是一个懂得一切、只说真话的人唱的歌。
方塞停住不说了,默默地抽着烟。马里奥也静静地坐着,凝视着蟋蟀笼子。他在思考这个故事,也在想自己多么渴望得到这个笼子。蟋蟀切斯特也在火柴盒里侧耳倾听着。席帅的故事使切斯特非常感动。当然罗,他说不清这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但他却有几分相信,因为他自己也常常想:他唱的歌不止是唧唧虫鸣,歌中还包含着别的东西。跟往常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样,他开始磨擦自己的翅膀,一声清亮的叫声在这个店子里回响着。

方塞抬起头来,他的久经风霜的嘴角露出微笑。“哦哦,这样看来”他低声耳语:“蟋蟀也听懂啦。”他又喷出几口烟。
马里奥想问他这笼子要卖多少钱,但不敢开口。
“因为这只蟋蟀太好了,”方赛说:“这笼子只卖一角五分钱。”
马里奥放心地吐了一口气,他出得起这个价钱。他在口袋里摸出一个五分镍币和一个一角银币,凑成一角五分钱,那都是每周的津贴费中留下来的,他把钱递给方赛,说:“方先生,这笼子我买下了。”
“我不要送你一件不收钱的礼物,”方赛说。他走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没有蜜蜂大的小铃铛,用一根线吊起来,挂在蟋蟀笼子里。马里奥把切斯特放进笼子,蟋蟀跳上去撞击铃铛。铃铛发出轻轻的丁零丁零的声音。“这声音就像遥远的扬子江畔的银庙里最小的铃子的声音。”方赛说。
马里奥谢谢他送的铃子,谢谢他讲的故事,谢谢这一切。当他正准备离开这家店子的时候,方赛说:“你想吃中国的运气饼子吗?”
“我想吃,”马里奥说:“我还从未吃过呢。”
方赛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罐头,里面装满了运气饼子,那是一种折叠起来、里面有空隙的薄饼。马里奥把一个饼子咬破,在饼子里找到了一张纸。他大声念出纸上的字:“好运气就要来了。准备好。”
“嘻——嘻——嘻!”方赛笑着说:“好极了的忠告。你现在走吧,随时准备迎接幸福吧,再见。”

蟋蟀笼
当天夜晚,贝利尼一家三口离开报摊回家后,切斯特把自己到唐人街去了一趟的情况告诉了哈里和塔克。猫儿和老鼠坐在笼子外面的架子上,切斯特蜷伏在蟋蟀笼内的铃子下。每隔一分钟左右,塔克就要站起来,围着宝塔形的蟋蟀笼走,走到对面的一边。他对这座宝塔赞叹不已。
“方先生还给了马里奥一块运气饼呢,”切斯特说。
“我自己也挺喜欢食品,”猫儿哈里说:“我常常到唐人街的垃圾箱里去找东西吃。”
老鼠塔克站住不动,目瞪口呆地望着蟋蟀笼,望够了才说:“我曾经想住在唐人街,可是那些中国人做的菜稀奇古怪。他们用鸟窝煮汤,还烧鲨鱼的翅吃。他们说不定也会用老鼠肉做奶油鸡蛋酥呢。因此,我最后还是决定不住在那儿。”
猫儿哈里的喉咙里发出忍笑不住的呼噜声,说:“听这老鼠瞎编吧!”猫儿一边讲,一边在老鼠背上拍了一下,拍得老鼠滚了好几滚。
“轻一点,哈里,轻一点,”塔克爬起来说:“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力气有多大。”他像人一拌站着,从漆得通红的笼栅外望着笼子里面。“多漂亮的一座宫殿啊”,他喃喃自语说:“真美呀!住在这样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国王。”
“是的,”切斯特说:“不过,我倒不大喜欢住在笼子里,我在树墩里和地洞里住惯了,关在这里面总使我感到有点局促不安。”
“你想出来吗?”哈里问道。他把右前脚肉趾里的爪子舒展出来,举起蟋蟀笼子门上的门闩。
切斯特把门一推,门一下子开了。他从笼子里跳出来。“自由啦,真松了一口气”,他在架子上一边跳来跳去,一边说:“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自由啊。”
“喂,切斯特,”塔克说:“我可以到笼里去一会儿吗?我从来没有到过宝塔里面呢。”
“只管进去吧。”切斯特说。

塔克匆匆爬过笼子门,神气十足地在笼子里走来走去。他先侧着左边身子躺下去,接着又侧着右边身子躺下去,然后四脚朝天躺着。“我现在要是有一件日本和服就好啦,”塔克用两只后脚站了起来,把一只脚爪搭在笼栅上,说:“我觉得自己就像中国皇帝。哈里,你看我像不像?”
“你就像陷进捕鼠笼里的一只老鼠,”猫儿哈里说。
“随便哪一只老鼠都愿意死在这样漂亮的捕鼠笼里啊,”塔克说。
“你想睡在笼子里吗?”切斯特问道。
“哦,我可以吗?”老鼠叫喊起来,他心目中的豪华阔绰就是在这样的宝塔笼子里过一夜。
“当然可以罗,”切斯特说:“不管怎么说,我宁愿睡在火柴盒子里。”
“就是有一桩事,”塔克用左后腿跺着笼子地板,说:“这地板睡起来硬了一点。”
“我可以到排水管那儿去给你拿一卷纸来,”猫儿哈里自告奋勇说。
“不,那会弄得乱七八糟的,”塔克说:“我匀不要使切斯特和贝利尼一家人之间发生不愉快的事。”他迟疑了一下。“嗯,我们也许可以在这里找点东西凑合凑合。”
“弄一张纸手绢来好不好?”切斯特提议说:“又柔软,又漂亮嘛。”
“纸手绢好是好,”塔克说:“不过,我想——”他又停住不说了。
“说下去吧,塔克,”猫儿哈里说:“你已经另有打算,说给我们听听吧。”
“好吧,”塔克说:“我有这样的想法,要是现金出纳机里有钞票——”
哈里哈哈大笑。“你可知道!”他对切斯特说:“除了这只老鼠,还有谁会想到要在钞票上睡觉呢?”
现金出纳机的抽屉像平常一样打开着,切斯特跳进抽屉,叫喊着说:“有,有几块钱钞票。”
“够做一床垫子啦,”老鼠塔克说:“请你递几张到笼子里来。”
切斯特把头一张一元美金的钞票递给猫儿哈里,哈里接过来又从笼子门口递进去。塔克抓住这张钞票的一头,像抖毯子上样地把它抖开。这张钞票又旧又皱。

“小心点,别撕破了,”哈里说。
“不会撕破的,”塔克说:“我这只老鼠,可懂得一元美金的价值呢。”
哈里又递来第二张一元美金的钞票,这一张比头一张新些,硬些。“让我看看,”“塔克用左右两只爪子分别揭起一张钞票,说:
“这张新钞票可以垫在下面——我喜欢睡干净清爽的被单——那张旧的可以盖在身上。哦,现在就只差一个枕头了,请你们再到现金出纳机里找找看。”
哈里和切斯特把抽屉抽出来的这一部分找了一遍,里面只有一点零钱,再找不到别的了。
“一枚五角钱的硬币行不行?”哈里说。
“太低了,”老鼠塔克回答说。
抽屉后面那一半还留在现金出纳机里面。切斯特爬到后面那一部分去,里面一片漆黑,他看不见走到了哪儿。他到处摸索,直到脑袋撞着了一件东西。管它是什么东西吧,那玩意儿好像又大又圆。切斯特推推搡搡,最后总算把那东西推到了报摊里面朦胧的微弱光线下,原来是贝利尼妈妈的一只耳环,形状像海里的贝壳。上面镶满了闪亮的小宝石。
“耳环行不行?”他对塔克大喊着。
“唔,我不知道行不行,”塔克说。
“耳环上面好像镶满了钻石呢,”猫儿哈里说。
“好极了!”塔克高声大叫:“拿过来。”
哈里把耳环递进笼子里。塔克象一位珠宝商一样,仔细地查看了耳环,最后说:“我看这都是一些假钻石。”
“是的,不过还是很美啊,”切斯特说,他这时已经跳到了猫儿和老鼠旁边。
“我想这可以做枕头,”塔克说。他侧卧下来,睡在那张新钞票上,脑袋枕着耳环,拉起那张旧钞票盖在身上。切斯特和哈里听到他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长气。“我睡在一座宫殿里,躺在钱上面,”他说:“这是一个已经实现了的梦啊。”
猫儿哈里吃吃地笑起来了,他说:“再见,切斯特,我还是回我的排水管里去,那儿可以伸直身子,舒舒坦坦地睡。”他跳到地板上。
“再见,哈里,”切斯特说。
像一团影子那样轻柔无声,哈里溜出了报摊侧面的那道裂口,飞快轻巧地跑向排水管。切斯特跳进了火柴盒。他越来越喜欢纸手绢挨到身上的那种感觉。它差不多就像在乡下住的那棵老树墩的松软的木质一样,睡在这里比睡在蟋蟀笼里更像是在自己的老家呢。现在,他们三个各得其所,都有睡的地方了。
“睡吧,塔克,”切斯特说。
“睡吧,切斯特。”塔克回答说。
蟋蟀切斯特深深地钻进纸手绢里。他开始尝到纽约生活的乐趣了。快要睡着的的候,他听到老鼠塔克在笼子里发出快乐的叹息声。

塔克的积蓄
蟋蟀切斯特正在做梦。在梦里,他坐在康涅狄格州的老家——树墩上,正在吃柳树上掉下来的一片叶子。他咬一口叶子,细细嚼碎,再吞下去,可是那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不像平常那么好,干巴巴的,像纸一样,还有苦味。不过,切斯特在是继续吃下去,希望味道会开始好起来。
梦中出现了风暴。大风卷起灰尘,掠过草地,围着树墩盘旋。灰尘吹进了切斯特的鼻孔,他开始打喷嚏,但仍然抱住那片叶子。接着《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形式的与先验的逻辑》、,他打了一个这样大的喷嚏,把自己惊醒了。
切斯特环顾四周,原来自己做梦的时候一直在走动,现在正坐在现金出纳机边上。梦中的风暴实际上是区间火车到站的掀起的那一股气浪吹进了报摊。四周掀起的灰尘仍然呛得他透不过气来。切斯特低头看看自己的两条前腿,满怀几分希望地去找到梦中的那片柳叶。可是,他抱住的并不是柳叶。那是一张两元美金的钞票事件都可以用这种普遍的形式语言来描述,因而一切科学可,这张钞票已经被他吃掉了一半。
切斯特放下钞票,向蟋蟀笼跳过去。老鼠塔克在笼子里睡得正香。切斯特猛烈地摇动着银铃。铃子丁当丁当响起来,就像发生了火警。塔克在钞票毯子下翻身跳起,在笼子里跑来跑去,一边大声喊叫:“救命啊!失火了!出了人命案!警察快来啊!”
后来,老鼠塔克才弄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喘着气坐下来。“切斯特,你搞什么名堂?”他说:“我差一点吓死了。”
“我刚才把一张两美元的钞票吃掉了半边,”切斯特说。
塔克露出不相信的神气,目不转睛地望着切斯特,问他说:“你吃了钞票?”
“是的,”切斯特说:“看吧!”他从现金出纳机里拿出那张吃坏了的钞票。“我梦见这是一片树叶,我以为自己吃的是树叶哩。”
“唉,唉,唉——唉,”老鼠塔克悲悲叹着说:“这可不是一元美金的钞票,甚至也不是一元美金钞票再加上五角硬币,你吃的是两元美金啊!何况又是贝利尼一家人的两元美金啊!他们这一家,唉,两天还赚不到两元美金啦。”
“我该怎么办呢?”切斯特问道。
“收拾好行李,回康涅狄格州去,”塔克说。

切斯特摇摇头。“不行,”他说:“他们对我这样好,我不能跑掉。”
老鼠塔克耸耸肩膀。“那么,你就留下来承担责任吧,”他说。他从蟋蟀笼里爬出来,仔细检查了那张吃掉半边的钞票:“这张钞票还留下了半边,我们也许可以沿着这边补上纸条,把它当一元美金用出去。”
“谁也不会相信的,”切斯特仍然悲伤失望地捏着那张残破的钞票,坐下来说:“哎呀,情况本来一直都很顺利啊。”
老鼠塔克把他用来做被单、毯子的钞票放回现金出纳机的抽屉里,走过来坐在切斯特旁边。“别泄气,”他说:“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可能有办法的。”
他们全神贯注地想了一分钟,塔克忽然拍着他的爪子,尖声叫喊着:“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干脆吃掉剩下的半边钞票,他们就再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啦。”
“失掉了这张钞票,他们会互相争吵不休的,”切斯特说:“我不愿意使他们之间产生任何恶感。”
“哦,你多么诚实呵!”塔克说:“这钞票真讨厌。”
“再说,它的味道也不好呢。”切斯特补上这么一句。
“那么,这个办法好不好,”塔克又有个新主意:“让我们去诬陷那个在车站打扫清洁的看门人吧。我把这张钞票作物证,拿去放在他的盥洗室里。上个星期,他用拖把打我。看到他去蹲几天监狱,我才开心呢。”
“不行,不行,”切斯特说:“我们不能使别人受连累。”
“那么,就把过错推到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身上去吧,”塔克说:“我们把装纸手绢的盒子打翻,把闹钟上的玻璃打破,把零钱丢到地板上。他们会以为夜里来过小偷。你甚至还可以用绷带把自己包扎起来,装成一个英雄的样子。那情景,我简直就像已经看到了——”
“不行!”切斯特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们造成的损失甚至还会超过两元美金。”
塔克还有一个主意:他准备自告奋勇,到车站的便餐柜台那儿去偷两块钱来。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这个想法,报摊的盖顶却突然被揭开了。啊!他们已经忘记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早上来照管报摊的贝利尼妈妈,突然耸立在他们前面,皱着眉头望着他们。塔克发出吱吱的一声惊叫,朝地板上跳去。
“捉住这只老鼠!”贝利尼妈妈大声叫喊着。她顺手拿起一本又厚又重的《幸福》杂志,对准塔克丢过去,在塔克刚要逃过排水管的时候打中了他的左后腿。

蟋蟀切斯特坐在那儿吓呆了。他就像一个被当场捉住的罪犯,一双前腿正握着那张被他咬坏了的钞票哩。贝利尼妈妈气得嘴里咕咕哝哝地咒骂着,一把抓住他头上的触须,将他抛进蟋蟀笼,关上笼门。她把报摊整理好,掏出毛线,气呼呼地织起来。她实在太生气了,气得老是织漏了针,更使她气上加气。
切斯特在笼子的角落里缩成一团。贝利尼妈妈本来和他相处得挺好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弄糟了。他但愿贝利尼妈妈把他连笼子一道拎起来,摔到地下铁道的轨道上去。
八点半,马里奥和爸爸来到报摊。马里奥今天要去科尼岛游泳,可是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声“早上好”,妈妈就已经伸出手来,严厉地指着切斯特。瞧,蟋蟀切斯特就在那儿,身边就摆着他干了坏事的物证。
于是,三方会谈开始了。妈妈宣布切斯特是一个吞食金钱的角色,还说她怀疑切斯特晚上邀请了老鼠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到报摊里来。爸爸说,他认为切斯特吃那张两美元的钞票不是有意的,报摊里来一两只老鼠又有什么了不起呢?妈妈说切斯特一定得离开这儿。爸爸说,切斯特可以留下来,但一定得呆在笼子里。可是,马里奥明白:切斯特就像一切过惯自由生活的人一样,宁愿死掉,也不愿意活在牢笼里。
最后决定:既然这只蟋蟀是马里奥心爱的动物,他就得赔偿被蟋蟀咬坏的两美元。这笔钱赔清了,蟋蟀就可以从笼子里出来。钱没有赔清以前,必须关在笼子里。
马里奥心想:自己不照管报摊的时候,一部分时间帮杂货店去送货,这样干两个星期,可以赚回足够的钱,让蟋蟀从牢笼里放出来。当然罗,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不能去科尼岛游泳,不能看电影,什么也不能干,可是仍然值得。他把芦笋尖和一片包菜叶喂给蟋蟀吃。发生了这一场事故,切斯特实在胃口不佳。等蟋蟀吃完,马里奥对他说了一声“再见”,要他别担心,就到杂货店去探问工作的事去了。
那天夜晚,爸爸关好了报摊后,切斯特攀挂在笼子的栅条上。入夜不久,马里奥曾回来喂过他的晚餐,但马上就离开了,去多干几小时工作。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切斯特不停地在想着各种跳跳蹦蹦的游戏,消磨时间,藉此提高情绪。可是,实际上不起任何作用,他仍然感到烦恼和孤单。奇怪的是:尽管他一直打瞌睡’巴不得夜晚马上到来,可是现在已经是夜晚,他却反而睡不着了。
切斯特听到下面有轻悄的脚步声,猫儿哈里跳上了架子。一会儿,老鼠塔克也跟着从凳子上爬上来,痛苦地呻吟着,那本《幸福》杂志打中的左后腿仍然在一瘸一拐呢。
“判你多久的禁闭?”哈里问蟋蟀说。

“关到马里奥还清那笔钱为止,”切斯特叹息说。
“能不能暂时交保释放呢?”塔克问道。
“不行,”切斯特说:“不管怎么说,谁也没有保金呀。他们这样轻易地放过了我,我倒感到惊奇。”
猫儿哈里盘起一对前脚,把脑袋搁在上面。“让我们直截了当地搞清楚,”他说:“马里奥去干活赚钱,是作为一种惩罚,还是只不过为了赚回那笔钱呢?”
“他只是为了赚回那笔钱,”切斯特说:“他为什么要受惩罚?吃钞票的是我嘛。”
哈里望着塔克——长久地凝视着,好像在期待老鼠说出什么来。塔克开始坐立不安,他问蟋蟀说:“喂,切斯特,你想不想逃走?我们能够打开笼子,你可以跟我们一起住在排水管里”。
“不行,”切斯特摇头说:“那样做,对马里奥太不公道了,我情愿被关到服役期满。”
哈里又凝视着塔克,轻轻敲击着他的一只脚爪,最后说。“嗯——?”
塔克哼来哼去,按摩自己的痛处。“唉,我可怜的腿呵!那位贝利尼妈妈可真会用杂志打人。哈里,你摸摸这里的肿块吧。”他提议说。
“我已经摸过啦,”哈里说:“不要再支吾搪塞了,你有钱嘛。”
“塔克有钱?”蟋蟀切斯特说。
塔克紧张不安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用一种悲哀的声音说:“我一辈子积攒了一点钱”。
“他是纽约最有钱的老鼠,”哈里说:“绰号旧钱袋老鼠,谁都知道”。
“等等,哈里,”塔克说:“可不要把几个五分镍币和几个角子说得那么多。”
“你怎么弄到钱的呢?”切斯特问。

老鼠塔克清清喉咙,开始用两条前腿画来画去。他说话的时候,激动得一直说不出话来。“多年以前,”他说:“我那时还是一只小老鼠,年纪小,经验少,离开了度地童年岁月的乐土——第十大街,搬到时报广场的地下车站来。正是在这儿,我懂得了精打细算的价值,那就意味着要攒钱。我亲眼看到很多很多年纪老了的老鼠因为没有攒下什么钱,无人理睬,孤苦伶仃地爬向穷老鼠的坟墓里去。我下了决心,决不让那样可悲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这无非是说你攒了一堆钱,放在排水管里,”猫儿哈里说。
“请等一下,如果你不见怪,”塔克说:“我自己来说吧”。他的声音再一次变得又尖又可怜:“因此,在青年时代全部漫长的岁月里,我当时本来可以跟别的老鼠一道去蹦蹦跳跳,玩个痛快,我却去积攒东西。我积攒纸张,我积攒食物,我积攒衣服——”
“节省时间,拣最关键的东西说吧,”猫儿哈里说。
塔克朝着哈里露出酸溜溜的苦笑。“当然也积攒了钱,”他继续说:“长年累月,东拿西摸,找到了一点零钱,那当然是自然而然的事啊。经常是这样,啊,经常是这样,我的朋友啊,”——塔克这时把手按住胸口——“我总是坐在排水管的口子上,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等待着。无论什么时候掉下一个硬币——哪怕小得可怜!——一分钱我也爱——我就冲出去,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变成残废的危险,把那个小钱弄回家来。唉,真危险呵,当我一想到皮革重重地踩下来,还有那些可怕的高统橡皮靴子!有好多次,踩伤了我的脚趾,扯掉了我的胡须,都是为了搞钱啊。不过,冒险也值得!值得啊,我的朋友,因为我现在已经攒下了两个五角钱的硬币,五个二角五分钱的硬币,两个一角钱的银币,六个五分钱的镍币,还有十八个一分的硬币,都藏在排水管里啦!”
“总共两块九角三分美金,”猫儿哈里很愉地算好后,报出了数目。

“有这笔钱,我是多么自豪啊!”老鼠塔克说。
“如果你有那么多钱,你为什么还要在蟋蟀笼子里睡在钞票上呢?”切斯特问他说。
“我没有折叠起来的钱啊,”塔克说:“那是一种新的感觉呢。”
“你可以拿钱赎回切斯特的自由,还可以留下九角三分美金,”猫儿哈里说。
“那样,我就破产啦,”塔克呜咽着说:“我会被扫地出门,谁会照顾我的晚年生活呢?”
“我会照顾你!”哈里说:“不要再像小气鬼那样舍不得啦,让我们去把钱拿来吧”。
这时,切斯特把银铃摇得丁当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认为塔克没有必要牺牲他一生攒下来的钱,”他说:“钱是他的,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老鼠塔克戳戳哈里的肋骨。“听听蟋蟀怎么说吧,”他说:“他行为高尚,倒使我显得像个要饭的了。我当然要把这笔钱拿出来!不管人们在什么地方谈到老鼠,决不能让他们说老鼠塔克吝啬小气,一毛不拔。再说,我付出这笔钱,只当是付清了在笼子里睡觉的房租钱”。
为了使老鼠塔克在每一种硬币中至少都能留一个下来,猫儿哈里算出:得从它们之中拿出一个五角硬币,四个两角五分硬币一个一角银币,五个五分镍币,再加上十五个一分硬币。那样,还可以给老鼠留下一个五角硬币,一个二角五分硬币,一个一角银币,一个五分镍币,和三个一分的硬币。
“留下的这笔钱倒是挺不坏的开始啊,”塔克说:“我也许可以在一年之内把损失弥补起来”。
猫儿和老鼠在排水管和报摊之间来回跑了好几趟,把钱衔在口里运来。他们把硬币一个一个传进蟋蟀笼内,切斯特把这些硬币码成一个圆柱形,五角钱的硬币放在最下面,最小的一角钱的银币放在顶上面。他们把钱统统码好之后,已经是早晨了。在贝利尼妈妈按时来打开报摊盖子以前,剩下来的一点时间刚刚够他们三十分享半截红肠。
马里奥跟妈妈一起来了。他要早一点喂切斯特,然后去干一上午活,到正午再来照管报摊。当马里奥和妈妈共同抬起报摊盖子的时候,妈妈差一点把她抬的那一头失手掉下去了。切斯特在那儿,坐在一堆零钱码成的圆柱顶上,快乐地叫着。
妈妈最初杯疑蟋蟀偷偷溜出笼子,把现金出纳机里的钱暗暗运进笼去。但是,她检查了抽屉,头天晚上留在那儿的钱却分文不少。
马里奥认为爸爸可能乘人不备时把钱放在蟋蟀笼里,妈妈摇摇头。要是爸爸有两块钱留给任何人,她一定早就会知道。
他们问了售票员保罗,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到报摊来过。他说没有看到,他只发现那只偶尔在车站里到处找东西吃的大猫儿昨晚显得比平常更加忙。自然罗,他们都知道,猫儿跟赔出这笔钱的事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不管是谁留下了这笔钱,妈妈贝利尼对她说过的话兑现了。她允许切斯特离开笼子,也没有再提出什么问题。尽管她根本不承认,她对金钱的态度跟老鼠塔克的态度实际上完全一样。当你有钱的时候,你就拿着它——不必过分去考虑这钱是人哪儿来的了。

一顿中国饭
马里奥断定:如果切斯特吃两美元的钞票,那么,平常喂给他吃的东西一定不合他胃口。他一直把自己喜欢吃的各种东西拿来喂蟋蟀,现在才想到:男孩子爱吃的东西对蟋蟀不见得适合。因此,他打定主意去请教专家。
一天下午,已经相当晚了。马里奥做完了照管报摊的工作,把蟋蟀笼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用一张纸手绢掸掉切斯特身上的灰尘,带他到唐人街去拜访方赛。到唐人街的时候差不多七点了研究数学哲学,后把注意力转向科学哲学。对波普尔的证伪,方赛的店子已经关门。马里奥从窗口望进去,隐隐约约看见通向里屋的一扇一门下漏出的一线灯光。他也听到两个声音断断续续地喃喃低语,说的是中国话。
马里奥敲敲玻璃。说话的声音停止了。他又敲了一次,敲得更响。店子里面的门打开了,方赛走进店子,在朦胧的光线中眯起眼睛望着。他看到马里奥后,下巴松弛下来“易”有变易、简易、不易等义。相传周人作《易》,故名。包,说:“啊!是小蟋蟀孩子”。他打开了店门。
“您好,方先生,”马里奥说:“我本不想来打扰您,可是我有一个和蟋蟀有关的问题”。
“请进,请进,”方赛随手把门关上,说:“我有个老朋友在这儿——蟋蟀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把马里奥领进第二间房,那是一间厨房。黑色的铸铁炉子上有六口锅子冒着热气,锅里扑腾扑腾响着。桌上摆着彩绘精美的瓷盘。盘上面的绅士淑女,身着长袍,色彩鲜艳,在小桥上缓步徐行,桥下潮水如镜,蓝湛湛的。盘子旁边,摆着两双分别用纸包着的筷子。
一位年纪很老的中国先生坐在窗户旁的一把摇椅上,稀疏的灰白胡须乩他的下巴上口怫下垂。他身穿江色与金色交错的长袍,就像瓷盘上的画中人一样。当马里奥走进房间的时候,这位老人慢慢站起,两手交迭,弯腰鞠躬。马里奥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位向他鞠躬的中国老先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过,他想最好也向对方鞠躬。接着,那位老先生又鞠了一躬,马里奥也再一次鞠躬。_
要不是方塞对他的朋友说了一句中国话,马里奥和那位老先生整中夜晚也泖金一这不断地掬著来蜴。那句中日活昕起来好像是这样——“zhei shi you sishuci deer tong”,意思是说:“这是有蟋蟀的儿童”。这时,马里奥和切斯特偷偷地互相对望了一眼,但是他俩都不懂中国话。

然而,那位老人却非常激动。他从蟋蟀笼的栅条中望过去,快活地叫喊起来。然后,他挺直身子,再低低地弯下腰,非常庄重地鞠了一躬。切斯特也向老人鞠躬,同时发出一声最有礼貌的叫声。这使得老人高兴极了,他和方赛开始又笑又说。那声音就好像几百双筷子敲出愉快的嘀嗒嘀嗒的响声。
他们互相告诉对方,切斯特是一只多好的蟋蟀。谈完以后,方赛问马里奥说:“你喜欢吃中国饭菜吗?”
“是的,我喜欢,”马里奥回答说:“我想我是喜欢的”。除了炒杂碎,他没有吃过别的中国菜,但是他挺喜欢吃炒杂碎。
“请等一等,”方赛说。他走进店子里,不一会儿拿来了两件长袍,“这一件给你,”他说,帮助马里奥穿上,这是一件紫红和淡紫两色的袍子,上面缀满了日月星辰的图案。方赛自己穿上另一件。“这件是我的”。方赛说。那是蓝绿两色的长袍,上面绣着游鱼、芦苇和睡莲。
那位中国老先生悄悄地对方赛耳语,方赛也用中国话对他耳语。“很遗憾,”方赛对马里奥说:“没有给蟋蟀穿的小袍子”。
“哦,没有关系”。马里奥说。
“请坐,”方塞说,又拿来一把椅子,放在桌子旁。
马里奥坐下来,那位中国老先生坐在他对面。方赛把蟋蟀笼放在桌子中央,在火炉和饭桌之间来来往往,端上一碗又一碗热气腾腾的中国莱。切斯特非常好奇,很想知道那些菜味道如何,因为他甚至连炒杂碎都还没有尝过呢。
“这是是中国青菜炒鸡丁,”,方赛说,放下第一碗菜,里面有各种青菜、菜豆和豌豆角,跟鸡丁炒在一起。第二碗是油炸米粉猪肉,炸得黄橙橙的,散发着果仁味和肉味,香气扑鼻。接着是板栗炒面,但却不像马里奥在自助餐馆里看过的那种炒面,不像那样连汤带水的。光是这碗炒面,就够马里奥饱饱吃一顿了。最后一碗是菠萝红烧鸭块,红烧鸭块都泡在又甜又香的酱汁里。到末了,方赛还提来一大壶东西。
“你知道这是什么呀?”方赛揭开壶盖,问马里奥说。
马里奥看看壶里,回答说:“茶!”

“咦——嘿嘿!”方赛笑起来:“你成了道地的中国人啦”。他说,朝着马里奥微笑。
马里奥学习使用筷子,很吃了一点苦头。筷子老是从他的手里溜出去。“就把筷子当作你自己两个非常长的手指头吧”。方赛说。
“两个非常长的指头——两个非常长的指头,”马里奥反复地对自己说。于是,他得心应手了。他熟练到了这种程度:当他把菜夹进嘴里的时候,几乎好像是用手摸到了筷子那头夹着的菜。
切斯特也吃到了自己的一份。方赛从碗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碟子,每样菜都夹一点点,放在碟子上招待蟋蟀。蟋蟀从来没有尝过这样好吃的佳肴美味!他特别喜欢青莱炒鸡丁,因为青菜是他最爱吃的东西。他常常情不自禁地停止吃东西,发出快乐的鸣声。每当他叫起来的时候,那位中国先生和方赛就微笑着,用中国话交谈。马里奥像蟋蟀一样感到快乐,可是不能像蟋蟀那样叫。方赛每次问他要不要再吃一点时,他都回答说:“好,谢谢,”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表示他多么喜欢这一切。
他们四个吃够了青菜炒鸡丁、炒面、油炸米粉猪肉和红烧菠萝鸭块,方赛又端来蜜饯金桔,作为正餐后的甜食。马里奥吃了两枚蜜饯金桔,喝了好几杯茶。切斯特吃得太饱了,只轻轻地啃了一口金桔。
大家吃完以后,方赛对马里奥说:“好啦,关于蟋蟀的问题是什么呢”。他点燃自己的白瓷烟管,那位老先生也点燃自己的烟管。他们坐着抽烟,缕缕轻烟围绕着他们的下巴盘旋缭绕。马里奥认为,他们的样子显得很有智慧。
“问题是这样,”马里奥开口说:“我的蟋蟀吃钱呢。”他把那张两元美金钞票的事都告诉了他们。方赛不得不一句句译成中国话,说给自己的朋友听。每说一句,那位老先生就点点头,用一种严肃的语调说:“啊”,“哦”,或“嗯”。
“因此,我想蟋蟀吃的东西一定不合他的胃口”。马里奥说完了他要说的事。
“这个结论很好,”方赛说。他开始用中国话说起来,说得很快,然后站起来说:“请等一等”。方赛走进店子里去了。一会儿,他又转回来,胳膊下夹着一本很大的书。当这两位中国人一起读这本书的时候,时时停下来,咕咕哝哝地谈论着。
马里奥走到他们背后去。他当然不懂中文,但是那本书上也有图画。有一幅画,画着一位公主坐在象牙宝座上。在她旁边的架子上有一个蟋蟀笼,跟切斯特的笼子一模一样。
突然,那位中国老先生激动得尖声叫喊着:“you le!you le !”他一边说,一边用烟管杆子敲着书上的那一页。
“有了!有了!”方赛也对马里奥叫喊着:“中国古代一位公主的故事!她养了心爱的蟋蟀,用桑叶喂蟋蟀。书上说:‘正像蚕吃了桑叶能够吐出美丽的丝一样,蟋蟀吃了桑叶就能唱出美丽的歌。’”
“那么,我们就得去找一株桑树,”马里奥说。他目前知道的唯一的一棵桑树是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植物园内,那株桑树周围还有篱笆围着呢。

“但是,我有桑树!”方赛说,笑得合不拢嘴,就像万圣节前夕的南瓜:“就在窗外”。他走向窗口,扯起窗帘。窗外的院子里长着一株桑树,有一根树枝差一点伸进了厨房。方赛摘下了大约十二片桑叶,把一片放进蟋蟀笼。可是,切斯特碰也不碰这片桑叶。
马里奥的情绪低落下来了。“蟋蟀不喜欢桑叶啊”。他说。
“他喜欢的!”方赛说:“他现在吃吃中国饭。嘻,嘻,嘻!”
事实确实是这样。要是别的任何时候,切斯特会狼吞虎咽地把这片桑叶吃得精光,可是现在实在吃得太饱了。不过,为了表示桑叶正是他要吃的东西,他还是设法咬了一口。
“你看见了吗?”方赛说:“蟋蟀肚子饿的时候会吃桑叶的”。
切斯特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唱了一会儿。大家都非常安静地听他唱,只有摇椅还在吱嘎吱嘎响,可是那响声的蟋蟀的歌声配合得非常和谐。这场音乐会深深地感动了方赛和他的朋友。他们闭着眼睛坐在那儿,脸上流露出完全平静的神色。蟋蟀结束了歌唱后,那位老先生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绸子手帕,擤着鼻子。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他用手帕揩揩眼睛,对方赛低声耳语。
“他说这就像在宫殿的花园里听蟋蟀唱歌,”方赛把老人的话译给马里奥听。
马里奥谢谢方赛招待他吃中国饭,并且说自己该走啦,因为时间不早了。
“你随便什么时候来都行,”方赛说。他把十一片桑叶装进一个小盒子里,递给马里奥。“树上的桑叶多的是,我都给蟋蟀留着”。
马里奥再一次谢谢他。那位中国老先生站起来鞠躬。马里奥也向他鞠躬。方赛鞠躬,马里奥也向方赛鞠躬。笼子里的切斯特向所有的人鞠躬。马里奥一边朝门口退去,一边鞠着躬走出去。那是一中非常美好的夜晚。从所有的鞠躬中,他和生了规规矩矩和彬彬有礼的感觉。他的蟋蟀能够使两位中国先生这样快乐,他感到高兴。

宴会
一天深夜,蟋蟀切斯特在报摊里忙得不亦乐乎。贝利尼一家刚刚离开报摊,他就从火柴盒里跳出来,开始做清洁。他首先把拉开的火柴盒推进去,使它两头对齐,然后把它推到闹钟旁边。接着,他从装纸手绢的盒子里拖出一张纸手绢,在架子上来回拖动。他把架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又用两条前腿抱住这张纸手绢,把蟋蟀笼的每根栅条擦得闪亮。他把闹钟的玻璃镜面和收音机擦得干干净净,直到能够照见自己才罢手。这口钟的钟面是夜光的,它发出非常柔和的绿光。在这个不平常的夜晚,切斯特要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完美无瑕。今晚要在这儿举行一场宴会啊。
切斯特到达纽约后,到今晚为止,恰巧整整两个月,三个动物要庆祝两周月纪念。你知道,这种庆祝不拘形式帅”,人之精神主宰。,只不过给他们每一个准备一次小小的宴会。老鼠塔克主动提议,让他们用排水管作宴会地点,但是切斯特不愿意在他的朋友搜集的那些废纸破布堆中吃吃喝喝。所以,经过多次商量,他们还是决定在报摊里举行宴会。报摊既与外界隔绝,又很宽敞,收音机还能提供美好的配乐。
老鼠塔克跳到切斯特身边,切斯特问他说:“塔克,吃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塔克是大家推举出来照管点心的。
“嘻——嘻——嘻,”老鼠塔克笑起来了,一边搓着自己的一双前脚,一边说:“等一等,让我告诉你。”他举起一只脚:“我有两块碎肝灌的香肠,一片火腿,三片咸肉,一些莴苣和蕃茄,那是从咸肉、莴苣和蕃茄夹心面包中取出来的。还有保麦面包屑,有黑面包的,也有白面包的。还有一大条卷心菜丝,两块巧克力,一根带核桃的棒糖。最精彩的是——”塔克停了一下,说:“冰镇软饮料!”
“你怎么弄到了冰呢?”切斯特向他说。
“等一等,我会告诉你的,”塔克说:“我整天都躲在便餐柜台那儿。当冷饮柜台的店员调制可口可乐的时候,我赶紧抓住他们泼出来的冰块,送回排水管里,在那儿,”塔克特别洋洋得意,接着说:“我恰好有个保温袋,就是留下来准备对付这种事的。我把冰放进去,把袋口封好——于是,我们就有冰啦!妙吧,呃?”
塔克蹲下来,笑眯眯地望着切斯特。

“妙透啦,”切斯特说:“你把饮料放在哪儿呢?”
“放在纸杯里,”塔克说:“而且还不是混合在一起的,每一种软饮料都有一个单独的纸杯。”
“那太好了,”蟋蟀赞赏地说。
“这其实算不了什么,”塔克挥动着一只脚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一切还不错,但也不是很了不起。”他四面张望,看了看架子、闹钟和每一样东西。“一切都这么干净,真该祝贺你。当然,做清洁赶不上把食物搞到手那么重要,但是一切都干干净净也是挺好的。”
他们正在谈话的时候,猫儿哈里从报摊侧面的裂口里走进来了。切斯特跳下架子,像一个好东道主一样去迎接他的新来的客人。
“音乐会开得怎么样?”他问道。哈里到华盛顿广场去听了露天的室内音乐会。怎么能在露天里演奏室内音乐呢?切斯特不明白这一点——可是,这是在纽约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译者按:室内音乐是指少数人演奏的音乐,例如四重奏等,室外也可演奏。这里故意提出室内与露天的矛盾,以描写从乡下来到纽约的这只蟋蟀的“心理状态”,说明他是“乡下人”。)
“很不错,”哈里回答说:“不过,我觉得小提琴手的演奏还赶不上你。
切斯特听了哈里这样说,非常高兴,但不得不掉转头去,免得哈里看到他红了脸。
“哈里,帮我去把吃的东西拿来,”塔克说。他跳到地板上,飞快地跑向排水管。
老鼠和猫儿把各道不同的菜和软饮料都摆在架子的一边,好让他们三个都能跳上来,自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是一种自助型的宴会。塔克和切斯特坐在架子上,个子比他们高的哈里坐在凳子上,他的脑袋刚好跟他们一般高。
对于软饮料的冷却,老鼠塔克感到得意非凡。有四只杯子,一只盛可口可乐,一只盛百事可乐,一只盛由植物根酿造的啤酒,还有一只盛桔子汽水。塔克在每只杯子里搁了一大块冰,用一根当天下午找到的稻草在杯子里搅过来,拌过去,大大炫耀了一番。
“啊,”他叹了一口气说:“除了纽约,还有什么地方的老鼠能够把冰搁在自己的可口可乐里呢?”
“我们还应该听听音乐,”哈里说。他探身过去,啪的一声打开了收音机。

他们最初听到的是新闻报道,这可跟宴会配合不上。哈里重新调台,碰上了问答比赛节目、业余活动节目和南方戏剧节目,最后才调到了他需要的节目。对于宴会来说,音乐是非常理想的,因为它使你有时间痛快地吃个饱,用不着互相交谈。
猫儿哈里正在吃第二块亨利牌棒糖,突然停止嚼动,静静地听着收音机播送的乐曲,脑袋开始摇来晃去。
“这是我心爱的歌,”他说,开始跟着收音机哼起来。
“唱吧,哈里,”蟋蟀切斯特说。
“不知道你这样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啊,”老鼠塔克嘴里塞满了咸肉,莴苣和蕃茄夹心面包,顺口冒出这一句。
但是,哈里此刻正沉浸在宴会的欢乐心情中,他清了清嗓子就唱起来:
“当我呼唤着你——你
噢——噢——噢
噢——噢——噢——”
哈里这种使人听了高兴的叫声跟歌词配合得恰到好处。
“你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塔克哼哼唧唧地地。
然而,哈里却接着唱下去:
“你会不会回答——答
噢——噢——噢
噢——噢——噢?”
“我们也许还不如把收音机重新调到业余活动节目上去,”老鼠塔克一边吃巧克力,一边说。
“我觉得哈里唱得很好,”切斯特说。
“你唱吧,切斯特,”猫儿哈里说。
切斯特心里非常想为他们演奏,但是他必须先得到他们的鼓励。他活动着自己的翅膀,对他们说:“你们知道,我那一套其实不能说是歌唱——”
“唱也好,演奏也好——谁会管那些呢,只要不像哈里那样唱就行啦,”老鼠塔克说。他把桔子汽水咕噜咕噜地喝光,他仍都安静下来了。
现在正是八月下旬,也正是全世界的蟋蟀都特别喜欢的季节。这个夏季,因为他正住在纽约,切斯特不像往年唱得那么欢,但今晚却尽情演奏。他想起了自己的草地、树墩、小溪和那株老柳树。歌声从他的翅膀里漫出来,弥漫在整个报摊里。

演奏结束后,塔克和哈里鼓掌喝彩,向切斯特祝贺。猫儿哈里提议说:“现在,请你给我们演奏我们熟悉的乐曲吧。”
“哦,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得到,”切斯特说:“我的歌全部是我自己的作品。”
“听听收音机吧,你就照着收音机演奏,”哈里说。他打开了收音机。
切斯特把脑袋翘到一边。收音机里正在演奏“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切斯特倾听着,当他记熟了这支乐曲旋律的时候,就跟着演奏起来。他演奏得多么美妙啊!这只蟋蟀是天生的音乐家,因此他不仅能够演奏出这支乐曲,几分钟后还能在演奏中变出不同的花腔,又始终保持着圆舞曲的旋律,一点也不走调。他发现只要自己的翅膀上下倾斜,他就能随心所欲,使音调忽高忽低。
切斯特博得了尔位朋友的热烈喝彩。猫儿哈里,以前曾几次溜进大都会歌剧院,知道歌剧院的听众是怎样喝彩的,他高声叫喊着:“呱呱叫,切斯特!呱呱叫!”当然呐,在切斯特表现了这种模仿歌曲的才能后,他的两位朋友就坚持要他继续演奏下去。切斯特呢,他也乐意演奏。没有什么东西像善意的听么那样能够鼓励演奏者啊。
收音机接着播送的是一组意大利民歌。切斯特从中选出了几支不同的曲子,随着管弦乐队演奏起来。在意大利民歌唱完后,收音机播送了一组歌剧咏叹调。和演奏女高音、女低音以及男低音歌手的乐曲比较起来,切斯特演奏男高音歌手的乐曲最得心应手。不过,他对所有的乐曲都演奏得很出色。
每奏完新的一曲,切斯特都停下来,猫儿和老鼠齐声高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因此,切斯特奏了一曲又一曲。这时,收音机来了一段南美洲的伦巴舞曲。这种舞曲的旋律刁钻古怪,蟋蟀花了好几分种才弄明白。但是,他一旦掌握了它的旋律,就从来没有搞错任何节拍。他顺利地奏下去,好像一对活生生的响板在敲打。
“多妙啊!”老鼠塔克大声赞叹说:“他演奏流行乐曲和古典音乐同样美妙。”
因为喝了那么多汽水,塔克自己感到心情特别兴奋。南美洲伦巴舞曲的速度开始使他激动起来。他一跌而起,围着架子跳起舞来。

猫儿哈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是这并没有使塔克感到烦恼。他是一个无忧无虑、满不在乎的家伙。“切斯特能够演奏——我能够跳舞,”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两个应当表演歌舞杂耍。”
“如果你跳舞的本领跟他演奏的本领一样好,你才能表演,”哈里说。
“所以我正在学嘛,”塔克说,他做了一个疯狂的旋转动作,转到了爸爸贝利尼的烟斗旁边。
他没有看到自己转到了什么地方,一下子摔倒在火柴盒上。火柴盒啪哒一声弹起来。火柴纷纷落在架子周围,掉到水泥地面上。冒出几缕黄烟,发出嚓嚓几声尖响,就像擦燃火柴时的情况一样。燃着的火柴大部分都掉在离木板壁较远的地方,因此可以自己烧完,不会造成危险。但是,不幸得很,有一根火柴偏偏掉在一堆早报跟前,它吐出的火焰烧着了报纸的毛边,火焰马上蔓延到整捆报纸上。
“注意!”切斯特叫喊起来。猫儿哈里跳到架子上,再慢一点就烧着了他的尾巴。蟋蟀第一个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也第一个认识到如果不把火扑灭,还可能出现什么样的恶果。“把可口可乐拿来,”他说:“泼到火上去。”
“我都喝光了,”塔克大声说。
“你呀!”切斯特说:“还有冰吗?”
哈里和塔克把保温袋里剩下的冰全部倒在火焰上,可是冰不够。火焰劈劈啪啪地响了一阵,熄了一下,然后又烧起来,比原来更旺了。
“我们也许可以把火闷熄,”哈里说。
架子边上有一堆杂志,正在火上面。哈里使出全身力量,拚命把杂志往下面推,总算把杂志推下去了,正压在火上。他们都在边上探头探脑地看望,看看火熄灭了没有。
“啊,这可好啦!”塔克说:“火还在烧,你把出去的洞又堵死了!”
他们无路可逃。哈里和塔克跳下架子,使劲把杂志拖开,可是火舌越卷越近,他们不得不向后退。
“这可怎么办啊,”塔克说:“我该一直留在第十大街的。”
有一瞬间,切斯特惊慌失措。但是,他强迫自己的思想冷静下来,认真估计形势。突然,他灵机一动。他一下子跳到闹钟上,恰巧扑在警铃的按钮上面。这口旧钟闹声大作,疯狂地抖动不止。切斯特连连忙跳回到他的两位朋友那儿。
“报火警啦,”他说。
他们等待着,靠著木板墙缩成一团。火舌正在舐着对面的木墙,墙上的油漆开始起泡。
切斯特能够听到报摊外面的声音。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车站里总还是有几个人。有人说:“是怎么一回事?”
“我闻到了烟味,”另一个说。切斯特听出了是谁在说话,那是区间列车上的售票员保罗啊。一阵跑走的脚步声,又一阵跑回来的脚步声,然后是锤子开始敲打的声音。整个报摊摇晃起来了。
“哪一位快去扶住那一边,”保罗说。
报摊的盖子扭开了,烟雾滚滚上升。站在周围的人惊奇地看到,一只猫、一只老鼠和一只蟋蟀又跳又跑,冲出烟雾和火焰,逃向安全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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