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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间的情,父女间的爱
更新时间:2024-03-19 12:34:17

好像梦到童苏,梦到6岁或者更小一些的她,用柔软的小手摸我的额头,“爸爸,爸爸”一声声地唤。我伸手抓她,她却躲开,恢复成现在的样子,急急地躲避……

情人间的情,父女间的爱

那个暮春的午后,童苏跟着母亲离开,头也不回。我绝望地看着她,却喊不出口。巷口的转弯处,她忽然转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三十几岁的大男人,硬撑着站在那里,眼泪刷地下来了。

如果失去一段婚姻是无奈,那么失去童苏,是一个父亲不能接受的痛苦。我知道童苏的那一眼是充满怨怼的,是不肯原谅的。这多让我心疼。就算整个春天过去,童苏也还不足10岁。她是我的女儿,我不想失去她。

之前冗长的一段时间,为了童苏,我们曾一再犹豫是否要将这个已经完全不和谐的婚姻解体,最后终究是难以再圆满。那天晚上,我在童苏面前低低地蹲下来,仰起头问她:“童苏,如果爸爸和妈妈不在一起了,你想和谁在一起?”

她不答,却问:“为什么?”

我做不出完整的解释,只能尽可能婉转回答。但她一直问:“为什么?”

始终没有回答。我一直握着她两只细小臂弯的手,最后无力地放下。那晚,童苏一直到回到母亲卧室时才开始压抑地哭,或者她不想不愿意让我听到,声音很低,可依旧隔着薄薄的木门传递出来。我几乎想冲进去说“不离了不分了”,但事实是,我们已经拿到了那个绿本。

那种感觉让我心碎。

童苏最终选择了母亲。她对母亲说:“同学说,所有的爸爸妈妈离婚,都是因为爸爸是个坏男人。”她说:“我不会原谅爸爸,我不要他了。”

所以她不要我了,跟着母亲头也不回地走掉。她用一个孩子所能表达的怨恨的目光告诉我,她将和我在同一个世界上,成为陌生人。

童苏,我的女儿,她9岁半,不肯原谅我和她母亲的分离。

那个春天最后的日子对我来说格外漫长。我找到童苏的新家,她的新学校,学校和家之间的那条路的路口。站在那个路口,我可以看到她,不被她看到。

她背着一只新的红色书包沉默地行走在那段不长的路上。她9岁生日时跟我要的绿色书包,被她丢在了家里。她能记起的所有我买的东西,全部被她遗弃,如遗弃她的父亲。而我已经不再为这些细节伤感,我心疼的是,她由一个快乐的小丫头,变得沉默起来,不再和以往那样与谁同行,在路上说说笑笑,或者在街边买冰糕买汽水。

我那么心疼。

有时候,刻意地,我在她必经的路口不隐藏地停留,她却总是看不到我。她根本不东张西望,只是一味地走,那种神情,不似这样小的孩子。

种种,都是我这个父亲的罪。纵然有些事没有是非,但毕竟结果伤害了她,且无法再挽回。我们是错走在一起的夫妻,如果没有童苏,或者早早就分了手。而童苏亦没有成为这个失败婚姻的转折点,坚持了10年,到底没有坚持下去。

那个漫长的春天终于在我无望的等待中过去,天热了起来。

连着两天没有在放学时看到童苏,第二天下午,我忍不住打了电话过去询问。前妻说:“孩子病了,不严重,夜里有点发烧,已经退了。”

我的心一揪,说:“我想看看孩子。”

她叹气:“你随时可以看她,只要她愿意。童,我一直想劝童苏不要怪你,但她不许我提起你。你知道她从小就任性。现在,她刚刚睡了……”

算了。我颓然。挂了电话,我买了童苏爱吃的萨琪玛送过去。在楼下,我告诉前妻,别说是我买的。她点头,眼圈忽然红了,说:“童苏大了就会知道,其实,她一直更爱你,因为爱,才会怨吧。”

是的,童苏一直更爱我。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刚刚学会用简单语言表达自己心情的时候,很多次对我说:“爸爸,我长大了要嫁给你。”仰着小小的一张脸,固执地坚定地对我说,长大后,她要做我的妻子。再大一点,她更霸道,要我只对她好,要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对她一个人好,只许爱她。

因为这个心愿,童苏也早早知道怎么爱我。她会霸道地不许我抽烟;她会洗我的手绢;她5岁就学会了给我冲茶而不让她的母亲做,有次不小心,把手烫了一大片的水泡;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是领带,在她6岁时,她说,女人要给自己的男人送领带……

我不敢常常回想,怕想起来,夜晚的时候,我会哭。

终于捱不下这种欲见不能见的苦,我申请了南方分公司的业务,离开了这个城市。

再回来时,是两年后的春天。我拥有童苏的所有信息,她每长高一点每重一斤,每次的考试成绩,还有每个阶段的照片……前妻说,孩子渐渐快乐起来,到底是小,容易适应新的生活,而这新的生活里,还包括另外的男人。

前妻在第二年冬天结婚了,对方是个警察。她说,童苏一直叫她叔叔,但两人相处很好,合得来。他待童苏很亲,童苏亦接受。

说不出是安慰还是酸涩,我心爱的女儿,已经读完了小学,近150厘米高的女儿,现在,她重新快乐起来,陪伴着她新的亲人。

我愿意她快乐,却嫉妒重重,曾经,那是属于我的快乐。我想,她会不会给他冲茶水,给他送领带……想重了,嫉妒得,如热恋中的男人。好在,我想,她不肯叫他爸爸。这好像是我心里最后的那块城池。

如同当初捱不下不见的苦,两年后,因为捱不下想念的痛,我又回去。

事先制造了巧遇,我在童苏爱去吃饭的麦当劳等待和她“无意”地邂逅。

半个小时格外地长,我探着头朝外看了又看,玻璃窗外,略高略瘦的童苏,甩着长长的马尾辫同两个女孩嬉笑着走过来。

我看到她依然纯真的面孔,忽然窒息。

童苏也看到了我,隔着玻璃窗,自然愣了一下。我的心在窒息过后疯狂地跳起来,眼睛里几乎全是乞求,求她进来,不要掉头离开。

12岁的童苏在短暂的愣怔后神情平静下来,似乎不曾看到我,一手扯住一个同伴掉头离开了。两个小姑娘还在不解地朝后张望,她瘦瘦的,却有那么大的力气扯走了她们。

看着那个窄窄的身影,我的心再度酸疼起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试图和童苏接近,只是远远地看,怕她察觉到会飞快消失。也看到了她和那个警察一起说说笑笑。那天在街中,两个人不知说着什么,警察忽然弯下腰将童苏背了起来,童苏在警察头顶上笑,远远地,我可以听到她脆脆的笑声。

那一刻,我再度感觉到失去她的恐慌,无比地慌。曾经,童苏总是小赖皮一样,走累了就会让我背,我总会把她背得很高,背着她跑,听她在我头顶欢笑。她是个骄傲的小孩,我是个骄傲的父亲,因拥有她而骄傲,现在,她却把这骄傲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童苏,她真的不要我了吗?

也终于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女人,新的家。

童苏依旧不原谅我,我依旧在爱着她,爱着,也只能在同一个城市同一片天空下,寻找和收藏童苏的成长。

她过了15岁,读了高中。我想,她已经忘记了我了,忘记了吧。

并不晓得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由是什么,因为工作的劳顿还是内心始终隐隐的痛楚,病却急急袭来,将我拖进了医院。

问题出在胃,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救药,但需要切除一小部分。

手术前夕,躺在沉寂的病床上,一阵紧一阵地想念童苏。以前生病,她总爱用胖胖的小手摸我的额头,装模作样地扮医生,不再调皮,变得格外安静,一首接一首地唱儿歌给我听。现在,四下更是安静,真安静啊,死寂一般。

药的作用,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好像梦到童苏,梦到6岁或者更小一些的她,用柔软的小手摸我的额头,“爸爸,爸爸”一声声地唤。我伸手抓她,她却躲开,恢复成现在的样子,急急地躲避。

越来越着急,猛地张开眼,浅淡的灯光下,却真是童苏一张挂满眼泪的脸,唤我:“爸,爸。”已不再是奶声奶气的儿音,声音里有了少女的清脆。

是我整整5年半没有听过的呼唤。这让我疑心是梦,无法确定地茫然地看着她。

有液体滴落在我脸上,又滚到唇边,涩涩的,眼泪的味道。童苏像个小泪人,“爸,你怎么了?”她问我,“你怎么了?”

我回答不出。我看到她身后,我的妻、前妻和那个面容俊朗的警察。我确定了并不是梦,张了张嘴巴,依旧说不出话。

童苏忽然站起来转向妻,冲她嚷:“你是怎么照顾我爸的?你怎么让他生病让他这么瘦让他有了白头发?我爸有白头发了你知道吗?他才40岁他有白头发了,你怎么对他的……”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15岁的小女孩会如此,如个充满怨恨的妇人,对着一个陌生女人横加指责,无理地指责,不给那个女人任何说话的机会。

童苏的母亲阻止了她,“苏苏,不许这样说话!跟阿姨道歉!”

她住了口,肩膀抽动着,依旧盯着妻,那样的眼神,像一个女子仇视着她的情敌。她忽然又大声说:“不!谁让她让我爸生病,谁让她让我爸有了白头发?”童苏忽然弯下身来抱住我,“爸,你为什么有白头发?你说了你不会老,说等我长大了娶我的……”

童苏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她的眼泪,她的气息,她的温暖,那么真实地覆盖着我,全部覆盖着我。我小心地用手抚摩她的肩、她的发、她的脸,这是我以为已经失去的温暖,却依旧不能确定这种真实性。我轻轻地小声地唤她:“童苏。”心又一惊,怕她听到了会跑掉,再度用手臂拥抱她,确定她的存在。

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女儿在我怀里,整整5年多的时间,她不见我不原谅我,可是,她依旧不许我生病不许我老。她还爱着我,像小时候一样爱我。

旁边,两个女人一起流下泪来。

前妻说,这些年,如我知道童苏的消息一样,她同样通过母亲了解着我的一举一动,总是恨恨地问,总不会说一句想念的话,却又不停地问。而自从警察出现,那个男人几乎被童苏彻底改变,她会告诉警察,你不行,我爸怎样怎样,你该怎样怎样……在这个孩子眼里,这个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如她爸,即使她不肯原谅他。而警察待她再好,她说,她也不会叫他爸。

前妻说:“有时候觉得你们父女俩就像一对情人,因为那个小气的女孩子认为你负了她,纵然深爱着,也不肯原谅你,可是她知道,有多恨,就有多爱。我都打算再生个男孩子,以后,也能这样爱我……”

说着,她笑起来。

身体渐渐康复过来时,依旧是暮春,是午后,我问挽着我的手在花园里散步的女儿:“为什么那时候要那么狠地对待我?”

她停下来严肃地看着我,说:“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原谅你伤害我。”

“怎么又原谅了我?”我也认真地问。

“可是就算你伤害了我,我还是爱你,因为你是我爸爸。多简单的道理,”她说,“你不懂啊?真是个笨男人。”已经过了我肩膀的女儿,大女人一样伸手指来点我的额头。

我的脑袋被她点的摇晃着,站在那里傻笑,如个最幸福的男人那样傻笑着。谁说过呢,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想这必定是真的,因为上辈子做过情人,所以这一生,父女间的爱,情人间的情,就这样纠纠葛葛搀杂在一起,辩不清理不顺。怨有多深爱有多重,却注定了永远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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