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

现在，我正身处监狱的会面室，对面坐着一位年轻的犯人，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

今天我参加市里举办的青少年犯罪教育活动，这位叫张某的犯人服刑期间表现良好，于是被带来作为教育代表之一。他在台上对我们说了一番自我忏悔类的话后，提出希望能有机会跟我单独谈话。在此之前我并不认识他，听到这话感到很诧异，而让我感到更诧异的是一众活动负责人居然都同意了，只是希望我在活动结束后能交一篇文章给他们作为宣传。我原本想拒绝，后来经不住好奇心又加上活动之后也没有别的安排，还是答应了。

两人坐着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终于我忍不住了，开口问他：“你为什么找我？”

他看着我，很认真的说，“如果我说我没犯罪，你相信吗？”

他这是想暗示什么社会或者法律的阴暗面吗？可是这年头冤案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发生吧。于是我摇摇头。“如果你是无罪的，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总不会是冤案吧。”

他苦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我知道他要说他自己的故事，前面的话让我感觉这会是个反映社会阴暗面的故事，也觉得他告诉我之后我也没办法帮他，所以其实他没有告诉我的必要。但是看他这么主动也不忍心拒绝，另一方面我的好奇心已经冒出来了，犹豫了一秒我决定往下听。后来我发现我没有考虑的必要，因为他完全没有要征求我意见的意思，已经开始讲他的特别经历了。

工作

五年前，我大学毕业，找工作找了半年之久都没有结果，心情很郁闷。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份面试通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次面试开始的，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把我吸进去无法自拔。

看介绍，那是个规模只有十几个人的小公司，开在市区边缘地带的一座写字楼中，交通也算便利。本来我是不会考虑去的，因为觉得小公司没有什么保障，可是找工作已经半年了，我的信心已经被消磨的所剩无几，只要有公司要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那天我欢天喜地的去面试，面试官很客气，这让我对公司的印象提高了很多，心想要是能留在这么一个上司亲近的地方工作也很不错。待遇也跟一般公司水准一样，并没有因为公司小而有所亏待。当然，我这边满意了也没有什么决定作用，还是要对方满意才行，我看到一起面试的还有好几个，他们都比我优秀。结果还是让我回去等消息，一天、两天、三天……我猜到肯定又没有什么希望，只好接着进行找工作的“事业”。半个月之后，那个面试官给我打电话来了，他说我被录取了。我还记得，当时我激动地连话都说不连贯，只是不停地道谢。

那个面试官果然就是我的上司，他姓程，是公司的副经理。他安排我做文员，每天向着电脑输入文件，没有什么难度，这个公司实质上就是帮其他公司做做杂事。我没有什么事业心，当时也没有女朋友，孤家寡人一个，想着一直这么下去，拿着一份饿不死自己的工资混混日子也挺好。可是现实却没有那么照顾我。

一年多后一天，我如往常一样想下班，我的上司，程经理把我叫进办公室。他很关心的问我一些近况，问我家里的情况，还问我工资够不够用，我还以为他要给我涨工资，心里挺乐呵。然后他突然问我想不想赚大钱，我一听这话心里就开始发毛，根据电视理论，一般这种话都不是好事的开头。我说，不用了，我的钱够花。我以为他会顺势放我走，可是我又错了。

他没有理我，接着说，“你先听我说，我不是要你去做什么犯法的事，只是让你卖点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该不会是器官吧？！

“你的时间。”

“时间？什么意思？”

“某个政府要员的儿子犯了点儿事，需要一个人去顶罪。”

“程经理，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顶罪？！”

他面带微笑，云淡风轻的点点头，一脸赞赏，好像我是一个猜对了领导心思的好员工。

我完全傻掉了，朝他吼道：“还说不是什么犯法的事，难道你觉得自愿顶罪就是不犯法吗？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啊！这哪是买时间啊，我的青春、自由、清白全部没有了，我以后还怎么面对我的父母！”

他继续云淡风轻，“我们会给你报酬的。你放心，不会很久，就五年，一年二十万，凭你自己得多少年才赚得到这么多啊。你在里边表现好一点，还能早点出来。你出来以后靠着这一百万，日子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一百万？”那么多，确实很让人心动。

“是，一百万。”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这些都是之前的一些case，我们处理地都是很完美的，不会出事的。你再考虑考虑吧。”说着起身往门口走去，“你今天就留在公司加班吧。”待我反应过来，发现办公室的门被锁上了。

圈套

“我很犹豫，一百万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我对面年轻的犯人面露无奈。

“你答应了？”我问道，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这样的结果是他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

“如果我一开始就答应了，今天也不会找你说这件事了。”他接着往下说。

我翻看了那些资料，发现都是一个高官或富商的案子，要么是自己要么是家里的孩子，都是些一时冲动犯下的伤人案，没有出过人命，而那些顶罪的人居然还有重复的。资料上有他们亲笔写的自愿证明，因为钱。看来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第二天一早，程经理就来问我的意思，我说我还想再考虑几天，他同意了，甚至还放了我几天假，要我好好考虑。我奇怪他难道不怕我报警吗？结果接着就进来几个平时不怎么交往的同事，在我身上光明正大的安装了窃听器、跟踪器等一系列设备，然后他们还要“护送”我回家。果然我又犯傻了，要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

偶尔我也想过，要不直接就屈服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本事赚那么钱，但是我怕，我怕自己会被杀人灭口，虽然他给我看了那么多和平解决的资料，但是谁知道那些是不是伪造的。现在只能做一步算一步，尽量拖着了，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报警。

现实毕竟是现实，在我找到机会逃脱之前，程经理先找我了。

还是他的办公室，还是下班之后的夜晚，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啊。

他说，“小张啊，你考虑好了没？那边案子不能再拖了。”果然是等不及了。

“我还没想好，这毕竟是件大事情。”我看了一眼程经理，寒着一张脸，跟当初面试时的亲切感判若两人。我赶紧说：“程经理，你再给我两天的时间我一定给你答复，要不一天也行啊。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看你是想逃跑吧。”他朝门口叫了一声，“小赵，你进来。”

小赵是这几天监视我的人之一，看来也是个做这种事的老手。

“小张他有点犹豫，你帮他一把吧。”

我以为他要动手打我，赶紧做了个警戒的姿势，虽然我肯定是打不过他的。但是他只是拿出了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另个同事，不，应该叫同伙，小王。

几秒钟之后，我听到我爸妈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过来。

“爸？妈？你们没事吧？”

“放心吧儿子我们很好。你的同事们真好啊，还给我们带了好多礼来。听说你要出国进修了，怎么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啊，回来看看我们再走呀。”

我愣在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反抗，我不确定爸妈会不会有危险。程经理拿过电话开始寒暄起来，“张爸爸，张妈妈，我是小张的上司，这次真是不好意思，公司安排的太突然了，但是，这是一次非常好的出国学习计划，希望你们支持啊……”不用想也知道，我爸妈的反应，领导都亲自打电话了，他们一定以为我混的很好。

现在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我接过电话，跟爸妈道别，果然他们不停地说“你们公司真不错，在国外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还要照顾自己”之类的话，我的眼泪直打转。

挂了电话，我冲着程经理打了一拳，但是被小赵拦了下来，想必这种反应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作着最后的挣扎，“如果我不同意呢？”

程经理向小赵使了一个眼色，他放开了我，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举到程经理的头边。“如果你不同意，你就会真正的犯人，当然我们说的那起案子也会算在你头上。你还是要坐牢，而且一分钱也拿不到。”

栽赃嫁祸。果然，我是逃不掉的。

现实

“再后来，我就进来了。所幸，我虽然闹腾过，钱还是按月打到我妈的账户上，以我在国外上班的工资的名义。”

张某的故事说完了，我不知道要作何反应。首先，我不确定他的事是真是假；其次，是真的我也帮不了他什么；再者，他的刑期快结束了，等出去之后拿着那些钱过日子也不能说是个糟糕的结局。

“往好处想，你得到的钱还是很多的。”沉默了一会儿，我对他的故事下了句结论。“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件事？”

“你手上的那支笔，那家公司叫……”他小声的说出了公司的名字。

正是我前几天去面试的一家公司，手上的笔是当时问人家借了填简历却忘了归还。

“我只是想提醒你，当然如果你想来跟我做狱友我也不拦你，毕竟你说对了一句，往好处想，得到的钱还是很多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是啊，毕竟得到的钱还是很多的。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是那家公司的电话，面试的程经理通知我通过面试了，问我可不可以去上班？

我到底要不要去呢……？